“毕博……真好吃啊……”一直缩在角落里面的女孩低声呢喃道,她心里面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有多虚弱,慢性哮喘,这在这个时候相当于是绝症那样一个的东西。她已经开始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寒冷了,于是女孩困难地将男孩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缩紧了一点,试图抵挡住寒风。

寒风的确已经被抵挡住了,可是寒冷并非源自外面的环境,而是她的身体里面流动的血液。

极难治愈,费用极高。她曾经瞒着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男孩去一个有着资深资历的地下医生那里瞧过,可是医生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她只不过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只不过是一个躲在黑暗角落中苦苦挣扎的老鼠,又哪里能够拿来这么一笔金币治疗?

别说金币了,就算是银币她也不过是在一间面包店里面远远望过而已,在那里,穿着臃肿的夫人还有留着小胡子的老爷会从胀鼓鼓的钱袋当中掏出来几枚闪亮亮的银色银币,然后将这些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同样闪亮亮的弧线,最后落在了店老板的手上。

被夫人和老爷们拿走的都是刚刚烘烤出来的新鲜白面包,膨胀的面粉伴随着热腾腾的白气在冬天的雪花中消散,然后人们一口咬下去,脸上会洋溢起满足的神色……他们吃的面包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是酥脆酥脆的,还是粘稠粘稠的?

女孩尽可能地想象着那一家店里面白面包的滋味,她并非没有吃过面包,只不过她吃到的面包都是毕博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黑面包。每一次他都会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然后咧开嘴,脏兮兮的手在衣袖上随意擦了擦,将怀中焐得半热的面包拿了出来,掰开了一大半分给自己,而自己就嚼着那一小半的黑面包吃。

黑面包很难吃,又干又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很苦,但是女孩每一次都是笑着接过了毕博递过来的面包,然后很小心翼翼地用牙齿从面包上撕成一条条,再细细地咀嚼着每一条面包,因为只有这样的吃法才能够尽可能地在肚子感到名为“饱”的感觉之前,让黑面包保存下来,留作下一次的食物。

真好吃啊!

女孩在将黑面包小心地藏到了怀中之后,然后再次展开了笑容,她由于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加上在外边和男孩一起流浪了这么久,身上的衣服同样脏兮兮地,也沾满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异味,可是每逢这个时候,毕博打心底都觉得这他娘的就是全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

然后他就会赶紧咽下自己口中含了很久的黑面包,然后同样回以一个笑容……对啊,真好吃呢!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谎言,同样是女孩和男孩心中共同的秘密,它们是绝对无法被说出来的,是禁忌的魔法,于是这一次女孩同样没有说出来,而男孩也照常接受了这个谎言的节奏。

毕博当然知道治疗女孩的病所需要花费的金币对于他们自己来讲是天价的,为此他只能够去冒险,去一家足够富裕的人家里面行窃!

神啊,我可以忍受饥饿,我可以忍受寒冷,我甚至可以忍受他们给我带来的屈辱,可是……唯独这次,我不能够忍受失去她!唯独这次!毕博在心里赞颂了一遍耶和华,虽然他很清楚这个操蛋的神并不会降临什么好运,更不会治好她的慢性哮喘,可是基于心理安慰,他只好这么做。

“没事的,这次就交给我吧!”男孩在门前再次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木门,走进了冬天里面。外边吟游诗人的笛声经过还没有闭合上的木门传来,急促而又迫切。

然而毕博没有看见的是,女孩忽然就哭了出来,她深深地将头埋进了男孩刚刚脱下来的长袖外衣,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浸湿了布料。她很想大声地哭出来,但是却又害怕男孩会听到自己的哭声,折返回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够再聪明一点呢?

她知道男孩要去哪里,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男孩为了自己不断地往返于贵族区和贫民区当中,冒着承受贵族区里边老爷的怒火去行窃!她和他就曾经一起目睹了一次贵族区老爷抓住了一个小贼的下场。

那个窃贼被扒光了全身上下的衣服只剩下条裤衩,然后被长得和熊一样壮实的仆人们绑在了一根木头上面,而在一切都准备了就绪之后,那个贵族区老爷就将这个窃贼带到了贫民区的广场中央,然后让仆人们行刑。

帝国的法律管理得很严格,尤其是对于各种盗贼来说。因此就算这些老爷们对窃贼们动私刑,帝国的高层也都是处于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于是后来那一名窃贼就在许多观众的眼皮子底下,被仆人们生生用铁杆子打得不成人样,血和骨头渣子都飞溅了一地。从上午打到了晚上,直到最后那一位老爷觉得兴致已经过去了,才终于喊了一声住手。

但其实那一名窃贼早就已经死的再也不能死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女孩在小小的砖房里面也等待了很久,她并没有感觉有多痛苦,只不过是身体越来越僵硬,自己的思考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而已。

终于,小小的木门被打开了,女孩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几名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干净的粗布编织成的外衣,脸上都是那么地凶神恶煞。

“怎么这里这么臭?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废话,那几个同伙不是都把这里供出来了吗……等等!这里有个小女孩!”

“应该就是这个小婊子了吧?可真让我们哥几个好找啊,待会非得给那几个臭小鬼颜色看看!”

“喂,她是不是死了啊?怎么动都不动一下?”

“放屁,没看到她的眼皮刚刚还动了一下吗?”

“她这身上穿的是什么破烂啊?哇靠居然还藏着一块黑面包?可真是会享受啊臭小婊子!”

毕博……呢?毕博在哪?我要找毕博啊……然而这几名男人根本就没有在乎女孩虚弱的喃喃自语,他们将女孩身上的衣服粗暴地扯开,然后将藏在她怀中已经冻到僵硬的黑面包一脚踢开。

木门半开着,寒冬的风透过那一点缝隙涌了进来,它们发出了尖锐的欢笑叫声,似乎是在惊叫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嘲弄着什么,它们吹过了地面上的长袖外衣,露出了下边被踩成了碎粉状的面包块,然后将碎粉卷了起来,再铺洒到整个石砖地板上。

砖房外,远处吟游诗人的笛声变得凄凉而悠长。

砖房内,女孩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脸上亦同样是冰凉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