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疼得哼哼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好在是周姑娘留手了,若不然这一路下来,他恐怕只有在车厢里躺着的下场了。

不到正午,老马就已经走了小半程山路,众人在一条瀑布下的水潭旁休息,陈丹青出去抓了一些野味来,熟门熟路地烧火煮饭,卢师则跟众人将了一些不算浅显的修行法门,关于如何炼养穴窍,关于如何将精气反哺神魂,诸如此类,对于出身大家世族的弟子而言,并未太过陌生的东西,但对于一些寒门出生的弟子,却是在自己摸索的基础上,领悟更深了一些。

吃过了饭,卢师把陈丹青喊到幽绿深潭的水畔旁,并肩眺望远处瀑布,眯眼说道:“再往后走就到了樊阳地界,号称阳间鬼域,路上可能还要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也是此行试炼所在。”

陈丹青疑惑点头,不知道卢师这番提醒到底为何,只是缓缓问道:“卢师的意思是?”

卢师转身看了眼身前的少年,抬臂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说道:“以你的资质和气运,再加上那几门玄之又玄的心法,渡过劫难本就不是轻易之事,天将予之,必将夺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卢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一趟出行,过了鬼门关,或许有你突破的气机在,又或许在域外的某个战场之中,这些都是家里推算出来的东西,至于有多少能对的上,又有多少能实现,根本没有个定数。”

陈丹青问道:“卢师,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后面的行路里,放开手脚,冲击破境?”

卢师蹲下身,随意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水潭,笑着摇头,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放开手脚是真,至于能不能破境,其实并不是重中之重,重要的是,这次出行,不仅仅是牵扯到夜凉山里的一些变故,甚至连朝廷未来数百年的国祚都牵扯到其中了,所以很大程度上,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旁人棋盘上的棋子,只有黑白大小之分,若不想做这个棋子,便要跳出棋盘,至于怎么跳出来,我也没法告诉你,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这个道理。”

“简单的来说,就是棋子也好,棋盘也好,还是伸手过招的国手也好,对于这盘棋的走向,也只有一个大概的预判,至于最后输赢如何,看人,更看天。”

陈丹青闻言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怎么越听越迷糊,就像读书人将那些大道理,听不明白。”

卢师笑着说道:“听不明白才是真的,大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这其中涉及到气运和命数,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左右的。”

陈丹青蹲在卢师身边,试探性问道:“卢师也是棋盘上棋子?”

卢师丢着石子,笑道:“稍大一点的棋子,砸下去也会蹦跶两下,但不伤人……”

陈丹青脸色凝重,问道:“如果这场战事输了,对天下有什么影响?”

卢师愣了愣,揉了揉下巴说道:“影响?一般情况下,南蛮北下,中原涂炭,民不聊生,这大概就是世人眼中最坏的结局,但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坏的肯定不止这些,千载道统丢失,百年修为沦为他人嫁衣,甚至有可能又恢复成上古之时那样的光景,人人族势微,占居一隅之地,苟且偷生。”

陈丹青又问,“连朝廷都阻止不了,三大神军都无法战胜的敌人,难道当真如传言那般,有修行者参与其中?”

卢师叹了口气,轻声道:“若当真只是修行者,倒也好办了。”

陈丹青一头雾水。

卢师掬水洗了把脸,转头说道:“怕只怕,真正的后手,便是为了逼出所有的修行者。”

陈平安神色凝重下来,捡起一颗石子,轻轻抛入水潭,沉默片刻,突然转头说道,“原本以为成了山上的神仙,便可以抛弃一起烦恼,后来才发现,这才是烦恼的开始。”

白发老人挑了挑眉头,说道:“现在知道怕了。”

陈丹青想了想,认真说道:“怕死,更怕不明不白的死了。”

卢师哈哈大笑,站起身,说道:“这世上可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陈丹青微微怔神。

两人一起走回原地,卢师好奇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到底什么修为,能不能压得住那些飞扬跋扈的世家子弟,能不能保护你们一路走到南边,然后顺利交差?”

陈丹青随口答道:“好奇,但不会问,就像卢师也没有问我那些东西,再说,问了也不一定能找到答案。”

卢师哭笑不得,说道:“你不问问怎么知道没有答案?”

陈丹青哦了一声,然后拱手一礼,说道:“敢问先生到底修为几何?”

卢师捋了捋胡须,眯眼笑着说道:“造化初境,还是不以武力见长的造化初境,随时都有可能跌入神通境,莫说那些云里雾里的神仙人物,便是逆天一点如八大世家的传人,都可以指着老夫的鼻子骂娘。”

陈丹青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大实话,但怎么感觉还是失望?”

卢师眯眼说道:“没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所以以后做人做事,千万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线。”

陈丹青看着卢师,认真说道:“我相信卢师,就算打架赢不了对方,但讲道理一定会赢的。”

卢师开怀一笑,说道:“我有些明白云游方为何会选你为嫡传弟子了。”

陈丹青诧异道:“为何?”

“方正而不是圆滑,这或许就是画符的真谛。”卢师有意无意说道。

陈丹青笑了笑,或许没有放在心上。

他抬头看着远方瀑布,飞流直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念那个老人了。

不知另一个世界的他,是否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