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噗嗤”吸引到了雀歌的注意力,他望过来,见到唐雀,便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因姑娘们还在围,不让他动,他便抬头一扫四周,将好看到对夏宴礼俗一无所知的南君然正从竹楼里出来,于是朝那边一指,姑娘们看过去,没一会儿便“刷刷”走了一半。没走的对比了下雀歌和南君然的神色,见后者笑意盈盈的,便也陆续凑了上去。

雀歌到了唐雀面前,看着她笑红的脸,又一瞥手里的白蔷薇,问,“这是?”

唐雀将花举起来摇了几下,“这个啊,方才有个人硬塞给我的,挺好看的,这么新鲜,应是今早新开的吧。”

雀歌忽而将衣襟、袖口、手中的白蔷薇尽数堆在了旁侧的桌子上,又一俯身,把唐雀手里的那朵拿了过来,“这花不太适合你。”说完也丢在了那堆花里。

唐雀目瞪口呆,张了张嘴,“你……好吧,你说话直我不怪你,不适合我……就不适合我吧,但你为什么要丢了它?好不易有个人给我的嗳,况且这花又好看,丢了多可惜。”

她踮脚伸头,越过高大的雀歌往他身后看,认出了那朵白蔷薇,便要过去拿。不料爪子刚伸出来,就被高大的男人一把搙住了,唐雀诧异地抬头,对上那双绿眸,小手被大手裹住,那双手真是厚实。

雀歌眨眨眼,也没说话,拉着她便往后走去,他身高腿长的,自然跨步大,没一会儿便带着她出了人群,往旁边的花圃里走去。花圃植了不少花,无论在不在花季,都开了盛盛一堆,有山茶、牡丹、杜鹃、向阳花、蝴蝶兰……花色繁丽,香气扑鼻。

唐雀空着脑袋,被雀歌拉到了小苍兰丛里。

他看了看各色绽着花瓣的小苍兰,折了一串白色的下来,手绕到后面,别在唐雀的发髻上。唐雀今日穿得是件白色半臂襦,加藕荷色褶裙,发髻也是随意一盘,在后头绑了俩辫子,绾一绾,绕一绕,结成了蝴蝶形——这还是清水非要亲自动手给她盘的,那小苍兰就乖乖躺在了翅膀上。

雀歌道,“这朵花才适合你。”

他仔细看了看她,看到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总是机灵转着的眼珠子此刻尽是茫然,还有白白嫩嫩的小圆脸,鼻头小小的,唇是红润润的,额前随意散了些乱发,能看到后面蝴蝶似的小辫子,上头的白色小花还带着露珠……

唐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眨眨眼,道,“这……适合我吗,好……好,那我就收下这花了……”

殊不知,这花圃里,一簇簇的繁花,一绺绺的香气,蝴蝶翩舞着,柔风轻过,白生生的姑娘红着脸,高大俊郎的男子垂着头,构成了多和谐的一副画面。画面看在别人眼里,又是怎样的?

南君然远远地看到了,虽然周围的姑娘燕瘦环肥,明艳淡雅,但他此刻只注意到花圃里的姑娘。也就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唐雀已不是当初那个鬼精灵一般的十二岁娃娃,而是真真正正的女子,花一般年纪。

宴会进行了又一段时间,躲在旮旯里吃甜糕的唐雀终于等来了清水。清水的身边已经不止是青年小生了,还有许多同龄的姑娘,这些人也不顾忌,手拉着手。到唐雀面前,清水眯着眼道,“雀儿,快别吃了,跟我们到外面泛舟去。”

唐雀刚想摇头,已经有热情的姑娘等不及了,一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而后又一只手过来,于是唐雀硬是被加进了队伍里,一块儿往庄园外出发了。这群姑娘小伙热情洋溢,清水显然是被感染到,一路跟着她们又笑又唱的,气氛着实够好,是以唐雀没一会儿便忘了那块没吃完的糕,改为兴致勃勃地听他们唱歌了。

一行人出了庄园,沿着斜坡走,坡底的小溪边泊了不少木舟,已有姑娘小伙在里面划开了。他们一行到了下面,分成几队上了舟,也荡舟水面,就着清风冽水高歌。唐雀和清水坐在一块儿,听他们唱了会儿,清水忽而道,“雀儿,看他们这样,感觉真好。”

唐雀点点头。是的,在这淳朴的地方,人心也是纯洁的,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尔虞我诈,邻里之间互相往来,且环境又如此幽雅,相当于世外桃源的青沙谷足够令人向往。

清水道,“若是我也生活在这般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可求的呢?不争不抢,淡泊名利,也不为什么发愁,其实雀儿,修道之人也图一个清,我以后若是能力足了,从观里出来后,就要去寻这么一个地方。”

唐雀看着她一张满是向往的小脸,不自觉也被带动了情绪,“自然,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水,以后我也要跟你一起,你可不能抛下我自己跑掉。”

清水“哈哈”笑起来,“就知道你这小麻雀会这样说,哪会呢?哪会抛下你呢?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以后一定会的,咱们一起去找。”

唐雀心里泛起无名的情绪,心潮一阵阵涌动,看着她,只不住地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其实这样就够了,世间多少繁华,到头来怎敌一个“淡”,她是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朋友,可一同去寻一个“淡”,如果真找到了此地,那该是多大的幸福。

今日的第一宴从早欢腾到晚,晚间在庄园外燃了篝火,摆了长桌,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奉上,也少不了美酒茶水,围着篝火,穿着盛衣,唱着跳着,干一杯美酒,再放歌几句。场面热闹而繁华,气氛洋溢,很容易便让人投入了进去。

唐雀和清水照样是被热情的姑娘们挽住了胳膊,赤着脚,踩着柔软的草地,围着篝火前跳舞。她俩虽不会跳,但跟着踏了会儿步子,也就找到了规律,没一会儿便嘻嘻哈哈地玩闹起来。

过了会儿又开始了双人舞。这个环节是小伙邀姑娘来跳的,今日的谷民都是开明而热情的,也不再矜持,不少小生大着胆子敞开心扉,终于抱得心上人儿。舞蹈也简单,就是一男一女双手拉着,脚步交替着跳便成。

清水自然是被许多人邀,虽开始有些扭捏,但之后在众人怂恿下也寻了个舞伴,进到人群里众乐乐去了。唐雀本想着要去后头的桌子上拿杯茶解解渴,顺便坐下来歇息歇息,不料方迈了一个步子,忽而有几个小伙凑上来了,都要请她去跳舞。唐雀脸一红,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缺乏经验的缘故,“我”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婉拒。

正这时,忽而一道颀长的身影过来了,拍了拍她的头,唐雀一抬眼,看到一对绿眸。有雀歌过来解围,她即时便将手放进了他手里,那几个小伙见她有了舞伴,便去邀其他姑娘了。

唐雀松了口气,正要抬头说声“谢”,雀歌却道,“陪我跳吧。”她诧异,他又道,“那些姑娘们太难缠,若是你陪我,她们会收了心思,你也不必烦恼其他人来扰你。”

唐雀权衡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两人也加入了舞蹈。虽说不会跳,但跟着其他的舞伴学了会儿,也都跳的有模有样了。篝火冉冉,夜空晴朗,满天的繁星,那双大手拉住她的小手,宽厚而有力,不知为何,唐雀心里感到一股安心。

这一轮舞很快便结束,跳完后唐雀实在口渴,便去桌前拿了杯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灌完后舒了大大一口气。杯子方放下,要转身去准备第二场的时候,忽而一道翩翩白影过来了。

南君然眯着桃花眼,踱到唐雀面前,笑意盈盈,“清瓶。”

唐雀一见他心跳就莫名加速,偷偷压了压胸口,回了声“师兄。”

南君然道,“清瓶,不知为何,那些姑娘们都缠着我,硬要让为师陪她们跳舞,我自然拒绝,好容易才脱了身。方才见清瓶你跳,也是不错,为师是不愿再陷入虎口,不知小徒儿可否代为解救呢?”

唐雀看着他春水般的眸子,心“砰砰”跳着,不争气地就点了头。

方点下,忽而想起雀歌,就忙望过去。雀歌站在篝火外,一身墨袍仿佛隐在了暗色里,他的眸子也正望过来,与她对视上了,就这样看了近有五秒钟。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唐雀想追过去解释,但顿了顿,停下了。不知道该解释什么,答应了他在先,方才没控制住又答应了南君然,这是她的错。但若要解释,又有什么可解释的呢?他是高傲的,而她又不是他心里极其在意的人,若是解释了反而被误会自己是自作多情,那场面该是何等尴尬。

想到这儿唐雀摇摇头,压制住了去追雀歌的心情,看了看南君然,道,“师兄,第二场要开始了,咱们去吧。”

南君然笑了笑,大手一伸,拉住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动作更使唐雀一慌。但毕竟只是跳个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亲密动作,加之以前练字的时候也没被他少握,所以没一会儿也就适应了。

接下来的几场舞是南君然和唐雀一块儿完成的,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是优雅,是以唐雀收到了不少羡慕的目光,心里无端自豪起来,握住南君然的手也紧了紧。这是第一次,他们以教学外的方式接触亲近了一回,如果可以,她希望她只是普通的一个姑娘,他也只是普通的一个人,之间的差距不那么大,她还能有些幻想。

只可惜一个“希望”,并非是真实的。所以当月亮升上中天,篝火灭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夏宴第一场结束了。他还是一身白衣,风姿卓越的为师,她照旧是地上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