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开观第四日,再有一日白云观便闭观了,故而宿在白虎院的善客只余了一半。晚饭过后,忽而起了场大风,吹得满院树木“哗哗”而响,天空渐聚一团乌云,沉沉压下,似在酝酿一场风雨,待天黑下时,风愈发剧烈了。

将灶房打扫干净后,清水道,“雀儿,看今日这天气,估摸半夜要落雨,咱赶紧回去,把晾在院儿里的衣裳取了罢,今晚早些睡。”

唐雀点点头,于是俩人回到朱雀院,先把晾绳上的衣裳取了,又把晾衣绳、支撑衣绳的竹竿收好,方洗漱沐浴,最后早早便熄了灯,躺铺子上睡了。

睡到后半夜时,忽闻外界强风之声,也不知有没有落雨,室内温度有所下降,唐雀迷迷糊糊地裹了被子在身上,一抬手又触到清水,就搂着她了。清水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感受到唐雀的爪子,手一挥,“啪”得一掌盖在了她脸上。

唐雀疼得“嘶——”了一声,登时便醒了,揉了揉脸,转头一看清水睡得正香,约摸着不是故意的,就小心翼翼地把她翻了个身,背靠背地躺下了。躺下没多久,正要进入梦乡时,外界忽而狂风骤起,声音之猛烈,听之只觉仿佛要掀起屋顶,与此同时前方忽而传来一阵猛兽狂啸,声音洪猛,惊得唐雀和清水双双坐了起来。

清水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怎么了雀儿?这是什么声音?”

唐雀道,“不知,但听着……”

总感觉在哪儿听过。唐雀略一思索,忽而大惊——这莫非……莫非是秽的声音?!想到这儿唐雀忙到桌前燃了灯,对清水道,“快!清水,快点穿上衣服!我们去外面看看!”

这时又一阵兽啸响起,声音嘹亮似穿破天际,极为渗人,唐雀和清水匆匆穿上衣服,跑到院里,正房的清帘清璞、清灵清幽,还有对面的清烟清雨都匆匆跑出来了。八人聚在一起,清幽率先问道,“可有人知晓是发生了何事?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其他人纷纷摇了头,于是清帘带头,众人匆匆出了朱雀院,要去外面一探究竟。白虎院余下的善客也纷纷从屋内跑出,皆是衣衫不整,甚至于有小童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时之间场面甚为混乱。见到朱雀院弟子跑出来,一名约摸而立之年的男子神色惊惧地跑来,问,“几位道友,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有如此凶猛的兽啸?观内可是有什么猛兽?”

他一问,众人皆看见了唐雀她们,就闹哄哄地凑过来,一人一句,杂乱不堪,现场更为混乱。唐雀被围在中央,面对情绪激动的众人,她们八人解释不及,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忽闻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众位莫慌,且先听我一言。”

众善客纷纷看过去,正见到青龙院八弟子过门而来,正中那人白衣翩翩,不就是首席弟子清和?于是一股脑凑往他那儿去了。南君然道,“众位莫慌,观内并无什么洪水猛兽,想是外界猛兽所为,白云观自有正气而护,寻常妖魔入不得内,众位且回屋闭门,我等这便去观外,降服猛兽,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众人停了躁动,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最后可能觉得南君然的话有理,现在也不适合出观,就纷纷表示要进屋闭门。不多时,清海道长、清空道长、清云道长来了,安抚住了众人,又与众弟子商量一番,最后决定由三位长老留下白虎院看护,十六弟子前往兽啸声处——北方七星塔一探究竟。

于是由南君然带头,十六人纷纷前往七星塔。唐雀心里极为不安,只觉是要出什么大事,右眼皮正不住地跳时,旁边清水忽而伸手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唐雀回头,见她一张小脸煞白,手又冰又凉,还有些微颤,心里头忽而就添了一层恐慌。

清水道,“雀儿……秽……我害怕……”

唐雀握紧她的手,“别说!我们……我们先去看看……”

两人颤着手拿了瞬移符出来,到了七星塔后,一阵狂风迎面而来,吹得人几欲站不住脚,其余弟子已到了,不知为何围成了一团,清德道长也在其中。唐雀拉着清水过去,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看得她心惊肉跳,只觉心脏“咚咚”似要弹出胸腔,脑仁也止不住地疼起来,随着心率一跳一跳的。清水已呆在了原地——只见那被众弟子围住的,竟是一具破败不堪的尸体,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看痕迹似是被猛兽所咬所抓,甚至于一条胳膊已与身体相离,躺在另一处。

而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还生龙活虎、另人厌恶的褚门人。

唐雀看得头疼,胃里止不住地抽搐,正这时,一双温暖大手忽而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拉进怀里。南君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师尊,秽现时去了何处?”

清德道长的声音响起,“方才老夫听见兽啸,只觉不妙,出了塔来看,正见这位道友倒地,而那秽,应是逃往西南。”

听完这段对话,唐雀脑海里“嗡嗡”作响。是秽吗?果真是秽吗?

她猛地把南君然的手扒下来,一眼就看到对面呆愣的清水,脸色苍白近乎透明,摇摇晃晃,狂风中发丝纷飞,身形单薄的惹人心疼。

唐雀上前去搂住了清水。回头看南君然,南君然也正盯着她,难得一张正经面容——“师妹可千万别被它的外表所骗,虽看着乖巧可爱,实则异常残暴,它名为‘秽’……”“罢了,既然你想养,我也不阻挠,左右它也不算什么难以降服的猛兽,就由你拿去,待……”唐雀想起那日在七星塔,第一次降服秽的时候,南君然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由你拿去,待……”待什么?是什么?待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吗?他能预料?他知道?她会后悔?

唐雀心里已经杂乱无章,紧紧搂着清水,不敢再想什么。

南君然又吩咐了一些话——由他和清玉、清莫清栩去西南找秽,清久清无与清堇清露收拾与褚门人相关的事宜,女弟子们则回朱雀院,并将情况呈报给另三位长老。

夜还很漫长。夜未央,天上无星,只有一轮孤月,唐雀扶着清水回朱雀院时,一抬头,看见玄武院的正房屋脊上似乎有一道黑影,背立月光而站,罩着斗笠,长袍飘飘。眨眨眼再看时,那里却空无一人,只余一轮孤月。

这个夜晚忐忑不安地过去了,本以为会有一场雨,却只在黎明前淅沥沥了一小阵,金乌初升时,雨停了,世间万物沐浴阳光,灵动生姿。

今日一早由清云道长告知众人已抓到昨夜那猛兽,各位尽可放心后,白虎院的善客纷纷结伴出山,只有个别地叹了一声“邪气!”。善行观七长老在白云观遇害,想必不多时这个消息便能传遍整座太乙县。褚门人的弟子清晨懵懵懂懂地被叫出玄武偏院,一出院门,却只剩了一名弟子,另一名不知去了何处。

余下的那名一看到褚门人的尸体,“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哭得涕泗横流,最后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傅将我收留,给我一碗饭吃,现在他在你们这里遇了害,你们该如何交代!我又该怎么交代!唉唉唉!我的师傅呐……”

上前劝也劝不住,最后清德道长来了,劝慰了一通,道白云观自会负全责,且已抓到行凶之兽,他才止了哭泣,并扬言要那凶兽不得好死。

南君然和清玉他们昨夜追行数百里,终究是把逃跑的秽降服并抓了回来,此时秽正被关进笼子里,笼子设有结界,放在青龙院,故而它哀嚎阵阵,时而又变成怒吼,声音毫无保留地传进朱雀院。清水将自己蒙在被子中不肯出来,唐雀心中也不是滋味,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还有自责。自责什么?当初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今日这惨事会发生吗?但她又不信秽无缘无故杀死褚门人,这其中必定是有原因,她自责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虽说当初秽是唐雀救的,但与它感情最深的是清水,清水自然也不信秽会无缘无故地杀人,但她也无能为力,故而躲进被子里,懊恼自责,忍不住抽泣起来。

两人同时深感自己的无力与不足。

不多久,唐雀偷偷前往正殿,想听听事态发展如何,又将如何处置秽。移步到门口时,正听到南君然的话,“我等皆不知贵观七长老为何深夜会出现在七星塔,如今惨事已发生,无力回天,将邪兽秽交于贵观处置已是最大让步。”

不知为何,他的话隐隐带了丝威胁,此话一出,殿内忽而静了下来。良久,褚门人那弟子方道,“如……如此,且待我回去禀报观主,方……方能决定……”

唐雀闻言,心里却一慌——若是真把秽交给善行观,那它还能活吗?更何况褚门人之死还不确定是不是秽的责任,怎么能把它交出去?

眼看殿内的人就要出来了,唐雀忙右拐进了青龙院内。

正殿出来的有四长老和除她与清水外的其他弟子,另还有褚门人的那位弟子。那弟子说要先回观请示观主,于是褚门人的尸首要先存在白云观,众人便将他送出了观。

唐雀见众人皆出了观门,松了口气,回头一看,果见青龙院内置一大铁笼,变为七尺猛兽的秽被关进其中,红目尖齿。看到唐雀,它禁不住轻唤了一声,唐雀被这一声唤得忍不住落下泪来,走上前把手伸进笼子,秽温顺地垂下头,似乎感到自己酿成大错,不敢抬头看唐雀。

唐雀摸了摸它的头,愈发觉得秽不可能会做无缘无故的事,就算变成七尺猛兽,它还是认得她,还是有记忆,怎么会平白的凶残暴力呢?更何况死的是褚门人,即使不是为秽所杀,以褚门人犯下的恶行,必也会不得好死。

天道循环,不道早已。她不能看着秽被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