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摸了摸秽的耳朵,最后一次与它对视了一眼,“秽,记得走得远远的,不要让别人抓到你,还有千万不要再回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清水不会原谅你。最后,千万不要再见到我们。”说罢伸手上前,撕下了笼子周边的符咒。

符咒一撕,结界自破,秽从笼子里出来。它不肯离去,唐雀只能拾根树枝,狠抽了它几下,最后它方哀嚎一声,腾身而起,化为一团乌气,直直往北方行去了。

唐雀没有逃走,就坐在打开的笼子前,破罐子破摔地等着大家回来给她定罪。

不多时,众人果然来到青龙院了,一看唐雀坐在那里,而笼子大开,符咒落了一地,不免都愣了一愣,最后皆抬头看向清德道长。清德道长捋捋白须,看向唐雀,唐雀正紧张的时候,他却忽而一叹,“唉……天意,尽是天意……老夫也……罢,命中已定,无力回天。”说罢一甩拂尘,离去了。

他一走,另三位长老也走了,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弟子和唯一清明的南君然。南君然上前,一把将唐雀拉了起来,“清瓶也累了罢,快些回去歇息,补个好眠。”

唐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地上的符纸,大开的笼子,再看向他。南君然眯起了桃花眼,“之前我道秽残暴异常,却忘了天作孽,犹可违。是清瓶你对了,秽无错,此一番,我们皆知晓了善行观的目的,就算你不放秽走,我们也会放它离去,自然不会交给善行观处置。”

于是众人才散了。唐雀迷迷糊糊满头问号地回到东厢时,清水已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见到她,上前就一个拥抱。最后把眼泪尽数抹到她身上,“雀儿,我听见了……听见了……不是秽的错,真的不是。太好了!它走了,刚才我看到它,是你放的……太好了……”

唐雀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了一番,才哄好她。因昨夜确实无心睡眠,没有睡好觉,今早唐雀就在东厢补了一觉,早饭没吃,一觉醒来,已到了午时。醒后去了灶房,与清烟清雨清水一齐做饭,蒸了白米,炒了春笋与菠菜,又煮了紫菜蛋花汤。

午饭过后,唐雀还是忍不住问了清水,“水,我早闻七星塔似有什么秘密,究竟是什么?”

清水听后略一思索,最后叹了口气,“罢,虽说这是观里的机密要事,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些,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也就把我所知的告诉你罢。”

原来白云观在很久以前曾遭过一祸乱,且损害严重,当初观内弟子本甚多,只因着这一祸乱,死伤无数,最后幸存的只剩了五位——便是如今的观主清枢,以及四长老。不只是白云观,连山下周遭城镇都或轻或重的遭了害。至于这祸乱,据闻是一只鬼王,那鬼王命数近五百年,后好不容易被镇压住,打散躯体三魂与六魄,只余一魄被锁在七星塔的顶层“摇光”,直至如今。但鬼王威名之远,法力之深,曾引得不少邪门歪道垂涎,虽只余一魄,也是不可小觑的,若食之功法修为便能大增,忽而不少人来七星塔取鬼王精魄。后来因观主清枢与四长老道行高深,击退所来歪门邪道不少,才渐渐没人打它注意,久而久之,这事也就成了传说。

清水继续道,“想必善行观派人前来也是为了这鬼王精魄,那褚……那人去七星塔也就有了解释,想是秽护主心切,又被他所恼,才会杀害了他。也难怪大家没有怪你,清和师兄不也说‘自会放秽离去’么?”

唐雀听后恍然大悟。原来七星塔果真不是简单的,里面竟锁了一只百年鬼王的精魄,难怪善行观打它主意。这么一想,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上次褚门人第一次来白云观时,就有人夜闯七星塔,这么看来,那时还真是他做的,就为了探鬼王虚实,不料正好被桃花脸撞破,就逃回白云观,恰巧清水在洗澡,就躲外面偷看,于是刚好摆脱嫌疑。至于这几日出现的白虫,想必也是他所为了。

这么一想心里有些后怕,这些阴谋原来早就实行,真是防不胜防,若不是秽害了褚门人,哪能这么快知晓?不,会知晓,南君然定是早有预料的。唐雀皱起了眉,想起南君然的种种反应,觉得他定是早就料到善行观的目的,所以一直都是有所防备的,不然他为何早叮嘱大家“离‘善行观’远一点”,且连他们收养的猫猫狗狗也不让碰?

好个南君然,不愧是首席弟子。唐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越看他越不清,心里头竟隐隐泛起一丝低落。

其实唐雀所想的这些并不难猜出,清水也陆陆续续猜到了,俩人一合意见,都觉后怕。至于那褚门人的“爱徒”,一个不知去了哪儿,估摸着早就离开了白云观,另一个自从说要“回去禀报观主”后,一直都不见影子,后来善行观果然来了俩人,只是领走了褚门人的尸首,其他的倒只字未提,问只推说是“观主所令”。

对于褚门人,不知该不该说可怜。本为俗世一普通人,因父母双亡,饱尝冷暖,堕入歧途,为害多年,又害得数家家破人亡,傅府只是其中之一,后因为人所叛,沦落外地,入了道观后爬至七长老之位,却意外横尸,终归黄土,彼时年方二十有九,真是可叹可悲。叹一个天道无常,叹一个自作孽,不可活。

这次七星塔风波过去后,日子又开始平平淡淡地度过,唯一有影响的便是山下太乙县对白云观的评价,说“不安全”“有猛兽”,估摸着下一回开观便没有多少善客而来了。唐雀听得摇了头,“啧啧,世人果真还是只靠一个‘看’字么?抑或人言可畏,刚好有谁看不惯白云观,传了谣言?”

“莫生小人之心,这些均是意料之中,怪不得世人,况且世人哪有所言那么愚昧。”南君然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样一来也并非什么坏事,不迎香客,观里清净,还不好么?笔拿正,莫手抖,下笔要轻缓流畅,把‘鲲’再写一遍。”

唐雀偷偷撇了下嘴,拿稳了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又划了一个“狗爬”出来。

三月阳春暖意融融,风和日丽,按理说白云观也应随着平和自然,然今年不知是与哪方神仙犯了冲,从三月十开始就频频惹事端。这不,褚门人事件过去没多久,今日午后微风簌簌,天边儿云彩轻薄缥缈,白云观尤其七星塔上空却集聚了一团团浓云,沉厚浓重,打着卷儿,朵朵如小型龙卷一般。

午时过后,清德道长忽而从塔内赶来,集聚了众长老弟子到正殿,大家匆匆而到时,见他面色凝重,加上外界异象,更显得气氛压抑沉重。大家于蒲团之上盘坐整齐后,他方开口,“今日天生异象,齐聚吾观之顶,故老夫今早开始卜卦,至方才,算出吾观将有一劫,此劫不近不远,正与‘摇光’有关。”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唐雀难得地看到南君然表情严肃。

清德道长接着说,“想必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七层‘摇光’,锁百年鬼魄,曾为多数邪门异士所贪之物,算得此卦后,老夫便去七层一探,却发觉锁魄链已断,而那鬼魄,不知何处去矣……”

这话一字一字地说出来,不免使人心里泛凉。众人皆沉默了,表情统一的压抑和震惊。良久,清海道长打破沉默,“长老,此事既已发生,我等也不可坐以待毙,鬼魄万不能流入世间,否则百年前那场祸乱将重临于世,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矣。”

“清海所言甚是,我等不可坐以待毙。卦象指出,鬼魄虽丢失,却未在远方,就存于山下太乙小县中,只是……”

清云道长忽而蹙眉,打断了话,“长老,莫不是……莫不是‘他’回来了?”

然这话没有引起大多人的重视,弟子们因“鬼魄在太乙小县”而交头接耳地议论,唐雀却注意到了,看过去,发觉四位长老,以及南君然的表情都无一例外的严肃,竟难得的统一蹙起了眉。唐雀心下好奇,这个“他”到底是谁?能引起他们如此重视。

清德道长继续道,“清和,兹事体大,老夫需请观主出观,你且细思一番,再集合众弟子去山下太乙县,找出鬼魄具体之处。切记,万不可鲁莽,免惊扰了那夺魄之人!”

南君然低头告礼。

最后清德道长离去了,余下的三长老和南君然商讨了番,最后得出结果,“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若说鬼魄所在之处,嫌疑最大的便是善行观。三位长老不便露面,故而这次只得我们而为,为防打草惊蛇,需挑选一名弟子入善行观探访,找出鬼魄所在之处,其余弟子散布太乙县,一则为护入观弟子,一则为寻鬼魄,防它所流落别处。”

大家纷纷自告奋勇,要进善行观,南君然扫视一遍,却把目光投在了唐雀身上,“只是大多弟子修为纯正,又久居这一带多年,难免会被人认出,故而这次需一修为不高,又面生的人混入善行观……清瓶,不知你意下如何?”

顿时众人的目光皆投在了唐雀身上,唐雀回望了南君然一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低下头,“是。”

于是计划就这样敲定了,由唐雀扮成一普通香客,入善行观探虚实,其余弟子散布太乙县各个角落。清水因修为也不太高,故而负责西市一带,南君然给了她俩一人一个银铃铛,道,“这是无舌铃,发不出声响,但我曾以修为炼制,故而它们之间能传递消息。你俩各拿一只,若遇危险,摇铃便可,我会迅速赶到。”

唐雀和清水点点头,收下了。

翌日清早,金乌破云而出,世界依旧是阳春三月景,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白云观众弟子各自乔装一番,陆陆续续往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