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郝成就有了时常在问道城里走一走的习惯。

在宗门内,他是一名卑微的外门弟子,在外门弟子中,他也是混迹于最底层的可怜人。

如今郝成已经一百余岁,修为也只有洗髓上品,外貌上已经是一个中年人,如果不能在八十年内突破到婴息期,他就会像当年的恩师那样迅速地衰老,对此,郝成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难度太高。

八十年的时间,看起来很长,其实一眨眼就会过去,而婴息期,是蜀山内门弟子的最低标准,整个蜀山上下,能够达到这一步的也不超过百人。

万人中只有一百名婴息,这个现实令人望而却步。

再加上,最近两次开启仙门,郝成都没有争取到收徒的名额,在这一点上,他并不像恩师那样幸运,下一次机会要等到一百年后,以至于,他人生最后的八十年,将会是孤独终老,到最后,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枯燥地修炼,和偶尔在问道城内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放松他的神经。

而今天,他的心情更是烦闷不堪,因为刚刚从传闻中得知,对他很友善的那位师妹,已经在暗中和别人好上了。

郝成曾不止一次的幻想,有一天能获得一柄玄级的飞剑,带着倾慕已久的师妹,在白云中穿梭,飞向火红的太阳,享受速度与激情,为了这多年的夙愿,他一直省吃俭用,积攒真元石,只可惜一柄玄级的飞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恐怕就是攒上一千年,他也不见得能成功。

“人生为什么总是充满了苦难,只有望着天空的时候,我的心情才能平静。”

郝成感慨了一阵后,才低下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也许是他在问道城里出现了太多次,又或者今天运气不佳,没有外来的修士路过此地,他已经站了三个时辰,始终无人问津。

“其实我想要的也不多,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由衷地夸奖我两句,我就会觉得人生不是那么灰暗的,明天还是能够期待的。”

为了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他便告诉自己,哪怕再站上三个时辰,也要等到那个会停下脚步,以崇敬的目光注视自己的人,他相信,哪怕是天荒地老,这样的人一定会出现的。

可是郝成所希望出现的人还没出现,不希望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从高空中,一柄流光溢彩的飞剑缓缓降落,在剑身上有一个清秀的女子,正依偎着一个俊朗的男子,两人挨得很紧很紧,就像是在寒冬的风雪里,必须要紧贴着身体取暖。

“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路人纷纷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围聚成一团,如一群发现了米粒的蚂蚁。

郝成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这一刻他甚至希望,地上忽然裂开一条大缝,让他可以跳进去,可是他的身后,还是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郝师兄。”女子有些惊奇地说道,指着刚刚脱离了人群,正打算飞奔进小巷的郝成。

他只好站住,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女子身旁的男子皱着眉头看了郝成一眼,热恋中的男女,经常会有一些怪癖,其中的一种怪癖,就是如果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讲话,就会如坐针毡,特别是两个人看起来很相熟的样子,那个男人的想象力,一时间就会发挥到极致,言语也会一下子变得锋利。

“哪个郝师兄,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笑面佛对不对?”

笑面佛,是蜀山一众外门弟子对郝成公开的称呼,到了暗地里,这个佛字,就会变成狗字,也就是笑面狗。

男子在讲到佛字时,故意加重了一下,随后露出微笑,郝成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也许是怒火,也许是自卑,最后,他却只能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对,我就是郝成,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笑面佛。”

男子上下打量着郝成,仿佛有一些失望,他其实很想看看郝成除了微笑之外,还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比如说羞愧,比如说恼怒,比如说不甘,最后,男子的目光落在郝成背后的飞剑上,忽然笑了。

“这真是一柄好剑。”男子意味深长地说。

“是,这是一柄好剑.......”郝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脸上的神情渐渐僵硬。

“这柄剑看起来好像是玄级的,正好我这柄也是玄级,你的修为是洗髓上品,我的修为也是洗髓上品,不如我们切磋一下,也算是交个朋友。”

“切.....切磋,切磋就算了吧,毕竟这里是问道城,而且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办。”郝成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连忙转身,想要从男子面前逃走,却被对方按住了肩头。

“郝师兄,别急着走啊,只是点到为止而已嘛,而且大家不想看看两名蜀山高手之间的交锋吗,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的很。”男子忽然对周围的人群怂恿道,随后转头注视着身旁的女子。

“你也劝劝这位郝师兄,我这样做只是想与他结交一下,正所谓不打不成交。”

女子犹豫了片刻,将目光转向郝成,其中隐隐透出一层涵义,是叫郝成快点离开,然而这个目光,却刺痛了郝成,让他不由自主站住,环顾着周围的人们,又看了看那名男子,最后说出了他以为一生中都不会说出的话。

“你要战,那便战!”

半个时辰后,郝成失魂落魄地走进一条小巷,在他背后的飞剑,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在剑鞘内,剑身已经折断,这柄恩师传给他的飞剑,已经不再是一柄真正的剑,就像一个男人,如果失去尊严,就不能说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虽然那位师妹在事后不停对他道歉,可剑已断,心已死。

郝成蹲在小巷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他很想哭,可是恩师曾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对不起师尊,就连您唯一的遗物,成儿都没能保住,可是成儿真的不想再退缩下去,这柄剑,断或者不断又有什么区别,如果生命只能如此轻贱,那么失去了,和没有失去又有什么区别。”

郝成忽然站起身,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情,将手放在背后,缓缓抽出断剑,放在眼前,注视着它的剑身。

“有这一小段剑刃,足够了。”他暗想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猎猎作响的声音,郝成下意识抬起头,他的目光顿时凝固。

在小巷深处,有一个奇异的人,穿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在他脚下,铺着一张长长的黑布,上边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飞剑,在那人的身后,墙壁上同样靠着一柄柄飞剑,而那人身旁,立着一杆布幡,郝成所听到的,就是布幡被风吹动的声音。

布幡上写着四个大字,郝成忍不住念了一遍,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一石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