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沐浴更衣,洗到一半时,外面忽而响起呼吒之声,急忙穿好衣服起身,却是楚慕修扶了宇文靖,问道:“殿下,你怎么样?”

整个府上的人都被惊动,楚泽芳也闻声出来。宇文靖看起来受伤不轻,一条手臂不能动弹,另一只手虽然按住伤口,殷红的血仍从指缝中逐渐溢出。

楚慕雅捂了口正欲作呕,楚慕修已叫来大夫为他诊治。

“半夜三更,竟然敢到堂堂国相府行刺!”楚慕修义愤填膺,“不知道是哪路狂徒,活得不耐烦了吗?”

楚慕雅陡然惊道:“我回来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难不成刺客是冲我而来?”

楚慕修惊道:“冲你而来?慕雅,你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楚慕雅摇头:“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本来齐楚边境是山贼最多的地方,但我回来一路上风平浪静,反而到了郢都却遇刺。”

楚泽芳捻着胡须道:“应该是齐国皇帝派人一路上暗中保护你,以为到了郢都你就安全了,谁知竟在此时大意。不过总算有惊无险,慕雅,你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楚慕修道:“这次多亏了寿王殿下,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宇文靖只是淡然一笑:“我也是无意中看见刺客,这才出了手。看来是自己学艺不精,竟被小小刺客所伤。”

左小林忽而道:“殿下武功高强,想来刺客非等闲之辈才是。”

楚慕雅所居绿茶轩与宇文靖客居的水月阁相去甚远,不由得起了一层疑惑:“寿王殿下一直在绿茶轩外吗?”

这个问题引起了在座人的敏感。楚慕雅如今和白天所穿衣服完全不同,头发还有些湿润,很明显是刚刚沐浴过,而宇文靖方才若是一直在绿茶轩外,岂非另有所图?

他的紧张反应更证实了她的猜想。楚慕雅冷冷一笑:真是可惜了这苦肉计,白白流了这么多血。

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为缓解尴尬,楚慕修岔开话题:“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楚慕雅神肃道:“高僖只许我十五日,明天晚上,最晚后天,我就要启程回齐国。”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平。振翅的寒鸦在屋顶起伏着,犹如提醒她眼下的处境。虽与宇文靖只是初识,她却感觉此人并不简单。父亲年事已高,管不了诸位皇子争储,便由着楚慕修效忠寿王殿下。只怕如今这局面,最头疼的当属太子宇文赫了。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她在河边撒着鱼食,不经意地说道。

季赢幽幽从树后现身,叹气道:“陛下要老臣暗中保护你,不想还是被你发现。”

“前辈虽然没有现身,但已经帮我挡去了不少麻烦,想不发现也难。”楚慕雅笑道:“对了,陛下还说什么了?”

季赢在她身边坐下,道:“他让我跟你说,节哀顺变。”

楚慕雅惊异了一会儿,道:“除此之外呢?”

季赢笑道:“除此之外?那就不知道了,如果楚妃娘娘想知道,我可以回去请示一下,看看陛下有没有其他什么想对娘娘说的。”

楚慕雅不盈一笑,佯怒道:“前辈取笑我。”

笑了一会儿,季赢正色:“好了,不取笑你,你可知昨晚刺杀你的人是谁?”

楚慕雅亦敛了色,摇头道:“你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暗箭一无所知,更没什么机会与江湖高手结仇。不过据我观察,寿王殿下此人倒是很可疑。”

季赢怅然叹道:“朝堂争储,其斗争不必后宫争宠好上多少,大抵都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个宇文靖这一年来突飞猛进,身份可堪与太子宇文赫比肩,就是因为他娶了梁国永昌公主为妻。楚国与梁国结秦晋之好,宇文靖的地位直逼宇文赫,依我看,宇文赫目前必定十分头疼,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楚慕雅奇道:“他争他的储,找我干嘛?”

季赢道:“有没有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拉拢不了你父亲,那就要想办法拉拢你。毕竟楚泽芳年事已高,而你还年轻,如今在齐国又是盛宠。整个齐国的力量和区区一个国相相比,孰轻孰重?”

楚慕雅道:“可是寿王背后不是还有一个梁国吗?”

季赢道:“梁国如今依附楚国,根本不足为虑,你此次回楚注定要卷入他们的争储之中,这也是陛下当初不愿意你来的原因。”

高僖一向看得长远,只是楚慕雅真的是单纯为了吊唁而回来。起身道:“这么说,那个刺客极有可能是寿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季赢摇头:“这倒未必。据称,宇文靖武功不差,若是寻常刺客,根本没机会伤他分毫,况且你的父兄当时都在府上,他如在此情况下受伤,难免落下刻意之嫌,我想他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楚慕雅奇道:“既然不是寿王,也不可能是太子,那会是谁呢?”

说话间,有人过来,为避人耳目,季赢道:“我先走了。”还没来得及做回应,便消失在桃林之中。

左小林也从一个羞涩的少年长成了粗壮的男子,见到她仍是不敢直视,作揖道:“见过温宪公主。”

楚慕雅爽朗地打了个招呼:“小林将军你好,多年不见。”

左小林似感慨一般:“是啊,多年不见。公主这五年来过得好吗?”

原来再久的离别,重逢之后所说的话都离不开这几个字。他如今孑然一身,哪里堪她口中说的一个“好”字?楚慕雅只是微微颔首,须臾道:“我离开了五年,郢都竟然前所未有的热闹,真是难得。”

左小林有些迟疑,半晌才涩然开口:“对不起。”

楚慕雅一阵惶惑:“什么?”

左小林重复了一遍,语气越发地诚然晦涩:“对不起。”

楚慕雅惊异道:“小林将军这话好生奇怪,为何好端端地突然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

左小林似有难言之隐,沉默了半晌终道:“我对不起公主,只怕终有一日事情真相揭开时,没有机会向公主说声抱歉,只好提前说一声。就此别过。”

说着他就离开了桃林,楚慕雅脑子一片凌乱,只听小希前来传话:“公主,太子府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想在月华台见见您。”

还真的来了。这趟回楚国真是不该,短短两天,竟然遇上这么多事。

月华台是当年她死里逃生的地方,那场大火结束了她和宇文赫的一切,宇文赫选择在这么一个地方约见,多半有缅怀逝去的感情之意。

他较从前显得仓颉许多,见她前来赴约,有种意外的惊喜,随即又沉敛下来,含笑道:“慕雅,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他以为她还在就当年徐谦对她放箭一事记恨,但是说实话,从那时起,她早已不再恨他,反而对他有所改观。怪只怪造化弄人,他从来不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楚慕雅。

楚慕雅怅然道:“世事变幻无常,如白云苍狗。昔年之事我已经忘了,你我久别重逢,太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宇文赫怔仲了一会儿,喃喃开口:“高僖对你好吗?”

楚慕雅蹙眉不答,宇文赫似是自嘲了一番:“是我多此一问了,高僖既然能破例让你回楚国省亲,自然是待你极好。”

楚慕雅不置可否,看着他年纪轻轻,华发早生,不由得想起高僖头上的白发,心念一动,温声问道:“太子,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宇文赫大约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关怀自己,忽而显得有些狼狈,惶然道:“我……我自然也很好。谢谢你还关心我。”

楚慕雅的绮年玉梦早已魂断月华台,宇文赫却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倒教楚慕雅生出许多内疚之情。怅然了许久,终艰难道:“慕雅,我想请你帮我。”

他们之前早已没有任何瓜葛,甚至,在表面看来,他们之间是存在恩怨的。宇文赫突兀地开口,必定是经过了残酷的思想斗争。说这话时,他几乎不敢看她。

“怎么帮?”

宇文赫道:“如今边境安定,寿王守护边境有功。父皇此时召寿王回京,废长立幼之心明确,朝中已有三成大臣站到他那边,你兄长既效忠寿王,自然会将整个国相府的力量带到他那边。慕雅,我知道我从前负你良多,此番开口实在身不由己。我保证,只要你助我度过这个难关,将来不管你在齐国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楚慕雅道:“不知你要我怎么做?”

宇文赫见她如此爽快,喜道:“其实也不用具体怎么做,我知道齐国皇帝高僖和边境的关系,只要他一句话,让边境再度起乱,估计宇文靖就没有精力处理朝政。这样,我才有可能重新掌控大局。”

边境之乱一直是楚国的心腹大患,这个宇文靖倒是有些本事,只是再度扰乱边境,必定使人心浮动,四海不安。她问道:“听闻寿王曾经借兵梁国,不知他是如何安定东胡那边一直以来的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