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新帝即位,给了她自由,却毁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在冷宫里被凌辱得所剩无几的尊严,不知道出宫之后,那些所谓“自由”和“尊严”,还能不能满足她的温饱。

她再次笑了笑,却笑得那么无助。

楚慕雅等候多时,见了她喜忧参半:“姐姐总算出来了,你还好么?”

一个是新帝宠儿,一个是先帝废妇,你问我还好么?

还好么?她已经死了一次,如今这样赖活着,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好?她应该感激她的,毕竟是因为她,林氏才能重见天日,可是冷宫外沧海桑田的变化,让她高兴不起来。

她为了一时的温暖,而弃了真心待她的先帝,如今她的自由,却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死。内疚充盈着腹腔,她忍住欲落下的泪滴,勉力道:“我很好。”

空洞的语言让楚慕雅一阵心酸,扶了她,却被她推拒着,仓皇躲避道,“公主,我身上脏,你别碰我。”

楚慕雅不知道她在冷宫经受了什么,才会变得万般绝望。她自然不会知道,她以为是帮她重获自由,却不知是将她推上另一条难以生存之路。

“这是一些金子,出宫之后,你的后半生我都为你安排好了,孟起他在宫门口等你,你未来可以衣食无忧。”她知道她或许并不在乎所谓衣食无忧,而是内心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是除了这个,她实在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她以为孟起至少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但从她没有半分波澜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错了。

林氏面无表情地接过金子,捧在怀中,那沉甸甸的份量竟压得她瘦弱的身躯愈发佝偻起来,看着不似她这个年纪的人,反而更像历经沧桑的老妇。

楚慕雅心沉了沉,知道她想要孩子。可是她帮不了她。

“我会尽我所能,尽量争取从太后那里把倩儿要回来,你相信我。”楚慕雅殷切地说,尽管高僖告诉她这基本不可能,但是为了林氏,她也要试试。

林氏眼中有些动容,很快也黯淡下去:“不用了,有我这样一个生母,会让公主感到耻辱,还是永远都别让她知道我是谁得好。”

“姐姐……”

林氏朝她苍白一笑:“多谢公主好意,这些金子足够我下半生用的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再为我操心。”

她亦不想再多说。对于一个曾经意图自尽的人,她无法体会她所经历的绝望,才会让她狠心抛下骨肉,毅然决然地离去。

正如此时,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打动她,或许没有,可是她毕竟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还活着。楚慕雅觉得刺心,这样的活着,叫活着吗?

自己也曾万念俱灰地想跟随宇文霖而去,那时她的绝望也如此时的她,感觉不到生活的半点希望。

可是自己还是活了下来,那是因为她心中还有未了的仇恨,还有对小玄的愧疚,还有对前世的好奇。

然而林氏有什么?她该去恨谁,又该去爱谁?

她苍凉地笑着,一滴清泪落在手背。她有些惊觉,原来眼泪竟是灼热的,温暖得像久违的阳光。

宫门外,殷切等候的孟起迎了上来:“瑶儿。”

林氏只是木然地看着他,轻轻推开他的手,笑道:“孟公子,别来无恙。”

孟起惊讶于她眼底的陌生,攸凉锥心之痛袭来,眼前逐渐冒出一层白汽模糊了他的视线:“瑶儿,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

林氏只是笑:“可孟公子一直都不是我要等的人。当日孟公子对我的温暖,不过是因为我在宫里久了,觉得太寂寞找的一处寄托。孟公子,你从来不是我要等的人。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你我也该结束。”

孟起以为她在记恨自己,歉然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当时太懦弱没能站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可是瑶儿,我对你是真心的,希望可以用下半生补偿,可以吗?”

林氏的眼睛空洞而无神,透出苍凉与心灰意冷,在孟起的拉动之下,只是被麻木地带动着,也不挣扎,更没有答应。

孟起忽而放开了她。

他有些了然,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么久,若是剖开她的心,他会看到在她心中的位置,他远远不及先帝。

而他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痴情,终抵不过先帝曾经一念之间,对她的仁慈。

先帝已经去世,她若是能随之而去,或许还是一种解脱。可她偏偏活了下来,还怀着对先帝深深的愧疚。那愧疚,却是因他而起。

他索然放手,任她渐行渐远而去。

那一头,他看到的是一阵宁静的归途,指引着她的方向。

当后宫中的女人殉葬的殉葬,发还的发还,退居北苑的退居北苑,当一切归于宁静,后宫也变得冷清。只是,这是宫里,不能适应这样的冷清。

百花争艳的季节,提醒着萧累玉这现状在宫里有多么地不合时宜,也是时候为高僖选妃了。

珍珠捧着几个卷轴,迈着碎步捧道萧累玉面前,道:“皇后娘娘,这是各地送来的美女画像,请娘娘过目。”

萧累玉心底万分不情愿,然而自己没那个本事承宠,又把自己放在贤后的位置上,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为之。

她打起精神来应对,展开画轴瞧着,问道:“陛下看过了吗?”

珍珠道:“文喜送过来的时候说,陛下将后宫交给娘娘打理,所以新晋后宫妃嫔也全由娘娘作主,娘娘喜欢的便可留下,不喜欢的直接把画像送回去即可。”

萧累玉翻看了几个画像,只觉眼花缭乱,道:“画像上的女子并不真实,陛下不愿意操这个心,把难题丢给我,真是好生为难。”

珍珠道:“这也看出陛下对娘娘的重视,这样也好,把那些妖媚的一并退回去,省得将来在后宫兴风作浪。”

宫女自然是伶俐的,挑她爱听的话来说,只是理智的她早已对那些所谓恩宠之语淡漠如尘,扶额叹息:“陛下早有人选,我也只是做做样子随便看几个佳人,即便真的选中,也未必是她们的福气。”

珍珠亦道:“说的倒也是,那沈贵妃便是最好的例子。奴婢从前还觉得她活泼,可自从嫁入太子府以来,人也变得不苟言笑。不过奴婢从前竟然不知,那个楚慕雅竟然是楚国来的和亲公主,先帝嫔妃。只是按照我大齐祖制,先帝嫔妃之中,没有子嗣者不是一律要殉葬吗?”

萧累玉垂目道:“这也是这段时间朝中一直争论之事。陛下每每提及此事便有意回避。只是这回避又能避得了多久,事情终要有处置的一日。”

珍珠道:“听说陛下避谈此事,都快把那些老臣逼急了,日日跪在延庆殿外求陛下赐死楚妃。奴婢还听说,楚妃刚进宫时,宫里就时常出现一些怪事,第一日便走水,后来又是开得好好的花无缘无故地枯萎,连池鱼也相继死去,娘娘您说,这楚妃会不会真的是……”

萧累玉疾言厉色道:“休得胡说!慕雅在太子府上待了那么久,太子府也没像你说的一样,不过是有心人刻意故弄玄虚,针对于她罢了。以后这样的事千万不可胡乱说起,免得传到陛下耳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珍珠怯声道:“是,奴婢知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累玉看了些画卷,复又放下,道:“去挑一些上好的鹿茏,明日给慕雅送过去。”

楚慕雅气色好了许多,对于宫外之事充耳不闻,终日郁郁。萧累玉来时,她刚刚吃了一些糕点,忽而胃里一阵酸意,将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怎么啦?”

她赧然道:“皇后娘娘恕罪,我……许是吃坏肚子了。”

萧累玉忧道:“妹妹大病初愈,怎么这般不小心,还是传太医看看吧!”

一个眼生的太医受命前来,萧累玉有些惊异,道:“你是何人?钟太医呢?”

“钟太医这两日告假,小人李觅,是新来的太医。”

萧累玉也没介意,道:“哦,那就先给楚妃把脉吧!”

李觅方才神色泰然,把了脉之后,很快脸色微变,勉力笑道:“楚妃娘娘不过是吃坏了东西,肠胃有些不适罢了,待小人开个药方,适当调理,也就无碍。”

这个李觅倒是个做戏的行家。萧累玉心中存了狐疑,当下也不说破。楚慕雅只觉腹内百般不适,一阵阵恶心。萧累玉安慰了几声,道:“许是妹妹缠绵病榻多时,进补得太过厉害,才引起恶心呕吐的吧,妹妹,不是本宫说你,你吃东西的样子确实该改一改。”

楚慕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了。”

出去之后,萧累玉找到李觅,厉声道:“快说,楚妃到底怎么啦?”

李觅很是为难,道:“小人方才已经说过了,确实是肠胃不适……”

“少拿这套来糊弄本宫,太医院的太医不止你一个,若是误诊,是什么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李觅战战兢兢道:“小人……实不敢妄言!”

萧累玉冷笑,封后以来,那股母仪天下之风自然令人望而生畏。在他周围绕了一圈,缓缓道:“既然你不肯说,本宫也不勉强。只是你今日不说,那就永远也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