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明白他为何不让自己享太妃尊位,因为只要一旦成为太妃,便是无可避免地要殉葬。听得倩公主在秦太后手中,而秦太后是个比卫夫人更心狠手辣之人,比起一个无知婴儿将要承受的苦楚,殉葬对她而言甚至已经不算什么,她顾不得对秦太后的害怕,顿时就要下地:“我去求太后,求她把倩儿给我!”

“慕雅,”高僖按住她,“你可知,给文武大臣带头,逼朕让你给先帝殉葬之人就是母后?你现在去求她,你以为能得到什么?”

楚慕雅一阵语塞,眼泪在框中打转。

高僖有些不忍,别过头去,道:“这些日子你只能忍,千万不要出锦宸殿的门。因为在这里,我还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出了锦宸殿,我就无法保证了。”

楚慕雅惶惑地看着他,知道他并非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警告。只觉自己虽然逃过了一死,前路依然艰险未可知。

她心中恼怒,明知他新君即位,无能为力,此时除了负气也别无他法,只好别过头去不再理他。高僖身心俱疲,幽幽起身,嘱咐道:“你好生将养身子,朕改日再来看你。”

眼泪不争气地落下,然而亦是枉然。

“救命,放开我,我不要殉葬!求你,让我见见温宪公主,我不想殉葬!”柴氏的声音再度传来,凄厉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楚慕雅心生不忍,起身对游夏道:“扶我去看看吧。”

柴氏在两个内侍大力钳制之下,仍是不放过最后一丝求生希望,衣衫在拉扯中撕碎而不知,见她出来,不由得眼睛放光,挣扎起来更卖力些。

然而她毕竟只是女流,力气再大,亦挣脱不了两个内侍的掌控,如同摆脱不了她命定的结局一般,只做徒劳。

她在挣扎中跪了下来,痛哭道:“公主救我,救我!”

楚慕雅目光平缓地看向她,然而越是这种平静,越让她脸上焦灼不安。她语气淡漠而具威严,缓缓道:“放开她。”

其中一个内侍为难道:“娘娘请恕罪,柴氏乃钦定殉葬之人,这时辰已过,柴氏仍不肯就死,奴才等也不好做。”

楚慕雅平日里好脾气惯了,没什么架子,然而此番却神色肃然,不怒自威,微扬的长眉轻轻扯动:“要本宫请陛下前来给公公说情么?”

思考了一下这位楚妃的份量,内侍松开了柴氏,福了福,依然固执道:“娘娘,国有国法,奴才也是奉旨行事,给先帝殉葬的十二位嫔妃的棺毂,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合上,一同送往陵园,还请娘娘体谅奴才。”

楚慕雅拔下头上一只贵重的金钗,交到游夏手中,淡淡道:“知道了。”

游夏将金钗送到两个内侍面前,内侍以为她是要用金钗买命,惶惶不敢收,游夏只道:“娘娘让你们收下,你们只管听命便是,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难道是看不上我家娘娘的东西?”

内侍只好收下,悄然退至一旁,但不敢走远,紧紧盯着垂死挣扎的柴氏,如乌眼鸡一般,生怕有什么变故。

柴氏膝行着爬到她面前,她这才看清她一身素服不仅破碎,而且还污秽不堪,比起从前在浣衣局的模样还要栖惶狼狈,不由得皱了眉头。

柴氏发疯似地扯了她月白色的衣裙,大哭道:“公主,求求你救我一命,我不想死,我想回楚国见我爹娘!我娘是楚国息月郡主,我是楚国贵族,万不得已才当了这陪嫁,我不能死在这里,求你救救我!”

楚慕雅眸如含霜,静静道:“凭谁都是万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林姐姐如今身在冷宫,她的命运也不比柴姐姐好过。当初她犯下宫规,虽难逃一死,但其气节仍不失我楚国人的风范,不屈膝求人,怎么到了柴姐姐这里,却落得如此狼狈?”

柴氏战战兢兢:“我……林氏当年犯下大错,尚可网开一面,但嫔妾自进齐宫以来,对先帝忠诚不二,却落得如此下场!当初我们三人一共入齐宫,最后只有我一人侍奉先帝而终,也算周全了我们楚国的颜面,请公主看在嫔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待嫔妾向新帝求情,嫔妾将来必定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楚慕雅亦有些动容,然当年来齐国和亲的三人之中,林氏乃最谨慎聪慧之人,当初她得知她隐瞒自己身孕的时候,便知林氏颇有心思,懂得宫中自保之道,最终还是受尽磨难,做出秽乱后宫这般傻事。她心中一直有疑虑,便一一问道:“我只问你,林姐姐当年难产,个中缘由为何?”

柴氏身子不由得一缩,很快道:“是皇后……不,是卫夫人!公主,是卫夫人,她当着我和林姐姐的面处置宫女,那宫女被打得血肉模糊,林姐姐见了之后便受惊早产了!”

“她为何当着你们的面处置宫女?”

柴氏脸色越来越白,结舌道:“卫夫人丢了一只镯子,恰巧陛下赏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给林姐姐,卫夫人便以为是姐姐偷了她的镯子,于是到锦宸殿搜宫,之后发觉并非林姐姐所为。卫夫人嘴上说是林姐姐受了委屈,为了给姐姐出气,便当着我们的面处置了那个小偷。”

见她言辞闪烁,游夏眼中又有忿满之色,楚慕雅压下心中怒火,似笑非笑问:“那么巧,那次你也在?”

柴氏拉着她的衣裙,哭求道:“嫔妾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游夏不忿,插嘴道:“娘娘,当年林才人早产确实是因为受惊,但却不是卫夫人搜宫之故,而是因为卫夫人处置宫女时,林才人恰巧经过!至于林才人为何这么巧经过那里,只有随行的柴氏知道了。”

柴氏面如白纸,大哭道:“公主,嫔妾没有撒谎,求公主开恩!”

楚慕雅愤然,大病初愈的她本就精神不济,此时更是为林氏感伤,咬牙道:“林姐姐向来聪颖,也只有在自己人身上,她才不会有半点怀疑,你竟然差点害死她母女二人性命,如今还有脸让我为你这样的人求情?”

柴氏越哭越凶,渐渐哭得失声:“公主,我没有,嫔妾真的没有!”

楚慕雅身子不支,不再理会她撕心裂肺的恳求,由游夏扶着进屋。那柴氏却不肯松开她的衣裙,直到两个内侍见状不妙,把她拉开,但衣裙已被她撕了好大一个口子。

游夏见状,愤然朝她扇了一个耳光,打得她嘴角破裂。楚慕雅无力道:“游夏,人之将死,何必出一时之气?”

游夏犹不过瘾,回到她身边将她扶住,欠身道:“娘娘恕罪,奴婢失礼了。”

柴氏嶙峋的皓腕被两个内侍捉着,苍劲却无力挣扎,声音越哭越沙哑。

楚慕雅只觉痛心,不想再看。林氏把柴氏当姐妹一般,到头来却因为这个姐妹落得骨肉分离的下场,回到殿内,不由得放声哭泣。

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恩宠,以致于姐妹相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开始心慌,那股阴影越来越大,时刻笼罩着自己,即便是睡着,也能从梦中惊醒。素琴掀了轻罗纱帐进来,问道:“娘娘,娘娘你怎么样了?”

额头的汗打湿了她的鬓发,心跳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问道:“怎么是你在守夜?小希和游夏她们呢?”

素琴道:“这些日子,小希姐为了照顾娘娘已经几天几夜不曾休息,奴婢就把她换下来了。”继而叹道,“这宫里都是新来的,除了小希和游夏,就只剩下奴婢邓允,其他的人早就各自另择贤主去了。游夏担心那些新人不够忠心,所以娘娘的近身事宜,不让他们插手,尤其是守夜,宁可自己辛苦些。”

楚慕雅微微颔首:“你们辛苦了。跟着我让你们受委屈了吧?”

素琴动容地摇头:“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从前待奴婢们那样好,奴婢日夜盼着你能回来。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奴婢能再伺候娘娘,心中实在欢喜得很。”

楚慕雅低低叹了一叹:“是啊,我又回来了。”她掀纱帐起身,不顾寒冷来到窗下,幽幽道,“不知道这个深夜,像我一样不能成眠的人有多少呢?”

延庆殿内,高僖一身龙袍,正皱着眉头攻克源源不断的奏疏。

“礼部尚书给先帝定了几个溢号,依朕看,这个惠字不错,爱民好与曰惠,柔质慈民曰惠,父皇一生虽无建树,对百姓总算仁爱有嘉,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萧金俯首道:“陛下英明。”

郭糜等人纷纷附议:“陛下英明!”

高僖又道:“后宫那些获罪的嫔妃,朕想趁着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将她们发还,不知你们有没有意见?”

众臣面面相觑,表示没有意见。

“既然如此,就由陈大人起草,拟一份恩旨,随大赦旨意一并下达。”

陆丰忽而道:“陛下,微臣斗胆,想问关于先帝楚妃一事……”

高僖揉了揉太阳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此事容后再议,众位爱卿如果没什么事就这样吧,其他人全部退下,杜将军留下。”

几次三番提及此事时,高僖就显得十分不耐,此时并非上朝,陆丰知道多说无益,和沈岸面面相觑,无奈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