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俨暗里寻思:尚方宝剑当属威王府所有,本该在世子秦朔手中,却不知秦朔为何没来,而是秦朗来?他虽带来几千兵马,但我手底下勇士个个骁勇,并且尚有五千在庸城待命,若真打起硬仗,未必会输给他,只是威王世子所管辖大军有十万之多,不知那些人又在何方?不妨我也拖上一拖,扰乱他的计划。

当下另想出一计:“倘若真的如此,那我高俨也只有与六弟玉石俱焚了。只是我们都是战场出身,我知道你视死如归,但若因此不小心伤了你的心上人,恐怕你一辈子都会因此而不安。我们不妨赌上一赌,倘若我将人交给卫夫人,这个如花朵一般的美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到那时,我就算得不到皇位,我依然是长陵王,享有封地及朝廷赏赐,而你高僖若不是太子,便只能沦为阶下囚,永不超生了。”

高僖脸色一沉,秦朗又冷笑道:“那我真是要替长陵王不值了,您说您折腾这么久,却只是为长庆王做嫁,到头来新帝登基,还是没有你的份,你冒着谋逆的危险,最终得到的只是个不痛不痒的王爷之位,所作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俨的恨意似要将人挫骨扬灰才肯罢休,咬牙道:“意义?当然有,若能让高僖万劫不复,即便做不了皇帝,我也痛快!”

高僖沉声道:“那就要看谁会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高俨冷冷一笑:“一边是美人,一边是江山,自古以来困挠历代君王几千年的难题,不知高僖你如何选择?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让你考虑周全,明日午时,你若还这般犹豫,被身边那些痈疽左右,那就不要怪我辣手摧花了!”

被人说成是痈疽,秦朗心里十分不快,只是眼下不是争辩之时,便一时忍下了这股恶气。

高俨说完之后,便将楚慕雅拖走。

高僖情不自禁跟了几步,被萧累玉等人拉住,戚柔道:“太子殿下,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急,长陵王没有达到目的,就不会把楚姑娘怎么样的,反而若是让他目的达成,这样楚姑娘才更容易有危险!”

萧累玉和文喜亦道:“是啊,太子殿下,三思啊!”

当天,高僖和高俨便在城外扎下营帐,相去三十余里。

萧累玉熬了些小米粥给高僖送过去,他没有胃口,动也没动,问道:“宫里那边怎么样了?”

萧累玉忧色深深,叹息道:“目前母后率领我父亲等大臣在宫中与卫夫人对峙,卫夫人顾及母后在朝中的影响,目前倒不敢太放肆。只是太子殿下若再不回去,情况估计就很难预料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加之陛下驾崩时,太子不在身边,在卫夫人和众位大臣那里落下了许多口实。”

高僖只觉喉头哽咽,艰难道:“母后一定对我很失望了。”

萧累玉摇头:“妾身倒不这么认为。恰恰是母后对太子期望太高,才这般费心。若大齐真的落入卫夫人母子手中,那才情况堪舆。”

高僖闭目自责,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如果不是我,或许慕雅不会有今日这般下场。不知她落入高俨手中,他会如何折磨于她。”

萧累玉微微凝滞,清秀的面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色,继而动情道:“太子对慕雅情深意重,实在叫人感动。妾身真心希望,经过此劫之后,不管太子是否能登上皇位,都能与慕雅从此长相厮守。”

高僖颇为动容:“累玉,谢谢你,我能娶你为妻,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萧累玉黯然,心中默念:“只可惜,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顿了顿,高僖问道:“秦朗和秦夫人如何到的此处?京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萧累玉将粥碗放下,叹息:“倒没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仙鹤派的人趁这段时间在京城作乱,一个江湖门派,倒也不值得操心。威王世子秦朔救下了曲姑娘,回到王府与王妃发生了些误会,一气之下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这厢秦夫人又得知太子殿下在城外遇险,想要秦朔率军救援。您也知道那位王妃的脾气,一向喜欢吃醋,又脾气不好,秦朔又是个爱妻如命之人,被她缠住之后,便什么事都做不了。秦夫人只好私自率了两千曾经忠于老威王的心腹,好不容易避开了卫夫人的耳目,和大公子秦朗一起前来。”

高僖目光深幽,紧紧攥住了拳头。经年已逝,陆浅容却从未死心对她的陷害。否则,帝位更迭,生死存亡之际,高俨何必一直拖着不进入邺城,而守在城外。他已经杀了宇文霖,自然目标不会是她,除了楚慕雅还会有谁?而这其中,知道楚慕雅与宇文霖私奔秘密之人,除了秦朔无意中在她面前透露之外,不做他人考虑。

陆浅容。很好。若是慕雅平安也就罢了,若她有何闪失,拼着让自己众叛亲离,也必让你为其填命!

高季衍的几个子女之中,高俨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性格。急色,近利,不择手段,他到哪里都有一群女人陪伴,在与那些女子共处一室时,他毫不避讳地与她们寻欢作乐,其中淫亵之手段让人发指。

他衣衫半敞,任由一女子躺在他大腿之上,对楚慕雅道:“你若是觉得一个人寂寞,就过来与我们作伴!”又不忘加上一句,“放心,我不会舍得让你死。”

楚慕雅攥紧玉簪,光着脚丫走到他身边,他满意道:“这就对了吗,没有男人会喜欢自命清高的女人……”

楚慕雅挥动簪子朝他胸口刺去,把那些女人吓得纷纷退至一边。高俨虽没有受伤,也被划破了衣物。他捉了她手抵住她的咽喉,怒道:“本王看你有几分姿色,已经让了你好几分,你若还不知好歹,休怪本王对你用强!”

楚慕雅抬腿高高踢起,高俨避过,却也被她玉簪勾下了衣衫,胸口袒露在外,顿时笑道:“原来你喜欢玩这套,有个性,我喜欢!”

楚慕雅眼露凶光,愤愤道:“奸贼,我要杀了你!”

方才那随意一勾,勾出高俨怀中一件事物,楚慕雅捡起一看,顿时如雷轰顶,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玄华?”

他怀中掉落的,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前世庄姝所丢的那半块玲珑月。

高俨亦怔然:“什么?”

楚慕雅不敢置信,颤抖着身子朝他走近,再次问道:“你真的是玄华吗?”

高俨眼中却一片空洞,竟被她惊骇的眼神逼得后退两步:“你……你究竟是谁?”

楚慕雅哑然失笑。笑得十分癫狂,十分凄厉,伴随着珍珠般的泪珠滴滴滑落,晕得桃花色的窄襟一片赤然。“原来你就是玄华,我找了你好久,找得你好辛苦!”

她呜咽的声音不似本人发出,有些空旷地在耳边回响,貌神合离的状态更如中邪一般,一步步向他走近。他头有些晕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定定地看着她,怔怔道:“你……你是庄姝?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是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她只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心心念念想要一见的玄华,那个在她记忆中不晓得该爱还是该恨,让她纠结了一生的玄华,竟会是眼下这个不堪的长陵王。

她笑声凄厉而癫狂:“我没有死,我活过来了,玄华,你知不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会是玄华……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是你?”

她脑中构思了一千遍他的样子,或是温润,或是威猛,或是公子如玉,或是气度高华,却从未想过他会是高俨一样猥琐放荡的无耻之徒。

她朝他步步近逼,他却如避鬼魅,逃开她的视线,慌乱道:“你别过来!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告诉你,我不是玄华,你也不是我害死的!你要索命不该找上我,而是另有其人,你不该找上我!”

他顾不上那块玲珑月,跌跌撞撞出了帐篷,身边那些女子也一个个跟了出去,个个柔情似水,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女人是谁?”

他只觉聒噪无比,不胜其烦,怒喝:“通通闪一边去!”

头痛欲裂让他几近崩溃,他抱着头在原地挣扎,口中喃喃念着,“是她?她怎么会找上我?为什么要找我?”

抬眼望着天边,已是浑浊得有些发白,月亮被晕得一片模糊。当年蓟尧山下,那个在粉红色桃花雨中独自跳舞的盲女,她的笑容,本以为会是他此生见过最艳丽的明霞,此时竟造就了他最不愿想起的噩梦。

他身子摇摇欲坠,在混沌天地之间,如一叶扁舟,强撑着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摇摇晃晃。

两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跪到高俨面前,一脸血痕,惊慌道:“殿下,秦朗他们……他们竟然夜袭我们营帐!”

一时的错乱竟让他忽略了已经快到跟前的厮杀,他竟还在走神,脑海中只有那个女子的怪异舞姿。他用力恢复神智,须臾才问:“高僖来了吗?”

小厮道:“并没有,目测只有老威王遗孀及大公子秦朗!”

高俨有些失望,随即发狠道:“就算不能将高僖一并铲除,除掉威王一族,也足够让他肉痛了!”吩咐左右,“按计划行事,今晚来夜袭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然而刚下完命令,他心却没有来地一紧,如被人狠狠揪着一般,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楚慕雅无神的双眼投放在他身上,仿若当年他见到的那双极美却不能视物的眼睛。他狼狈而闪躲的眼神尽力逃避着,那缕目光却阴魂不散地跟随。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早已万箭穿心。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恐惧已叫他心力交瘁,勉力迫使自己面对她的怨毒,厉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楚慕雅只是木然问他:“你真是玄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