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听十安讲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珈蓝亲自给他沏了壶茶。修行之所以艰难,不仅仅在于登天十二境的艰苦卓绝,还因为事事都必须自己经历,经历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修行。

珈蓝将茶杯推到十安跟前,明明四周安静无声,杯子里的茶水去荡个不停,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十安不自主的被茶杯吸引了注意力,然后便整个心神似乎都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拉入其中。

珈蓝自顾自的饮茶,一刻钟之后他才轻声问道:“看到了什么?”

十安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听到珈蓝的声音他才惊醒过来,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撼,亘古旷世的壮阔星河,深邃迷人的域外星空,有星辰诞生、有星辰陨灭!

“弟子看到了...宇宙苍穹,生命起始,无尽轮回,师父,这...”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只小小的茶杯,其中未必不可以有一方乾坤寰宇!

珈蓝微微摇头,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可曾看到了自己?”

十安先是一愣,然后细细回想又摇头,珈蓝“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十安将茶水喝掉,十安如实照做。随后珈蓝再次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推到十安身前,不出意外,十安的心神再次被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杯拉了进去。

又是一刻钟时间,仍然是珈蓝主动出声,十安才醒来,“这次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落叶归根,从生到死;看到了兵荒马乱,生灵涂炭;也看到了整个世界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珈蓝又问:“可曾看到了自己?”

十安还是摇头。

接着珈蓝给他续了第三杯,推到十安面前,“再看。”

这次茶水终于平静无波,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十安依言定睛看去,茶水里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只是眉头深锁,有疑惑,也有烦恼。

“这回,可曾看到了自己?”

“是!”

“那你认为,三杯茶水,你看到的哪一杯,是真实的?”

“这...”

这个问题难住了十安,第三次他在茶水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前两次区区一杯茶水的演变实在太过震撼,按常理而言,应是第三次更加真实。可是十安却觉得第三次反倒更像镜花水月,前两次的观察更让他有种亲身经历的感觉,对于珈蓝的问题,他一时竟答不上来了。

珈蓝淡淡说道:“这两年你下山,虽说是以梦境做远游,但所见所闻俱是这世上所在的真实发生,这是真实,可观可感。你看见了众生欢笑,便是欢笑,你看见了众生疾苦,便是疾苦,你在质疑自己无法解救众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正是你修行的意义所在?若是这世间再也没有烦恼没有痛苦,那你许下的宏伟誓言,又是为了哪般?”

十安无言以对,他明白珈蓝的意思,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确切的说,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都是有缺陷的,而如他这样的人存在的道理,便是努力修正这些缺陷,从而确保万事万物可以正常运行。

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理想珈蓝也不会觉得幼稚可笑,对十安而言,似乎更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十安这个法名,便是当初珈蓝亲自为他起的,十安十安,十方皆安。

“你下山游历两年,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你前两次在茶杯里看到的,仍然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大到宇宙洪荒,小到夏蝉蝼蚁。可是你能因为前两次都没看到自己,就因此否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你还是你,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既然两者都是真实世界,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前两次在茶杯里看不到自己,其实有可能是被一种迷障遮住了眼睛,用另一种真实来掩盖真实?”

十安抬头吃惊的看着珈蓝,“师父知道净土的情况?”

没想到珈蓝却摇头说道:“已经有数万年没人踏足过那里,况且灵洲与其接壤的边境有无法逾越的封印屏障,那边是什么情况,我却是不知的。”

师父不会说谎,他说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十安难掩失望,他心中始终挂念卢家沟那些村民,离开卢家沟这一走就是小半年,他不仅带走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用来配种的老驴,也没能给卢家沟的村民带回去任何希望,甚至可以理解为从今往后一走了之音讯全无,一想到每天杵着拐杖翘首以盼的村长和那些村民,十安的偶然出现没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这种没有终点的盼头,反而会让他们一天又一天在期盼和失望之中反复煎熬。

十安不自觉的握了握拳头,又轻声叹气说道:“既然师父说我所观所感都是真实,那净土已经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一直没人关注过么?”

他是不怎么相信上万年时间,净土的变化一个人都不知道,而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没人去关注?

珈蓝没有立即回答,他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三万七千年前,正邪之战之后,净土便与我们失去了联系,不仅如此,有一道屏障在灵洲与净土接壤处莫名出现。因为那时大战刚刚结束,各家都是千疮百孔,没有多少余力关注净土的状况。上百年来人、妖两族都在闭门修生养息,相互之间本就往来不多,后来突然意识到跟净土竟然断了联系,这才想起来派人去打探消息,不过都是一些普通弟子,毕竟门中精英大都还没恢复元气,少有的几个还得镇守山门。可是普通弟子去了,竟是一去不复返,往后几年又陆续有弟子出山去寻找,也毫无线索。往后千年,两大洲土之间的屏障逐渐稳固,隐隐成了一道与外界与世隔绝的封印。净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许多传说,所以我们一度以为正邪一战,那里也遭受重创,战争结束后便自我封闭了,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