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是还有幸存者的，数万百姓，仅凭这百余只妖兽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得干净，更何况人尊万灵之长，知道躲避，知道遮掩，也知道逃跑。
可便是如此，这次来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妖兽袭击，也给小镇造成了近两千人的死亡。没有伤者，但凡被妖兽发现并抓住的，均惨遭不幸。
损失最为严重的便是入镇关口附近，那座五层楼高的客栈首当其冲，而在那附近卖菜摊贩，几乎无一幸免。
谢剑洪缓步走近木予仁，一步，心脏便是一抽。
“小友啊。”
木予仁摇摇头，“谢老，我没事，只是...只是，终究还是有要面对这种场景那一天吧...”
倒是谢剑洪身为前任大宰相，一生波澜起伏见过不少厮杀场面，木予仁前三百年在天都岭公子浮屠座下，后五六年在第九剑宗太华峰上，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局面。
人啊，果然是个感性动物，花开花谢，始终还是会让人心中戚戚。
这世上还有众多妖兽并非由公子浮屠或者天都岭统治，并且即便是天都岭的妖兽，不管有没有开启灵智，大部分也是野性难除，几千年来又少有和人族接触，所以见到这种灵长类动物，轻而易举就能触动它们内心的杀戮本能。
木予仁非常了解这一点，但是他也不认为身为妖族杀妖有何不对，从头到尾，他只恨自己晚了一步。
“谢老，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
这是安静了大约半个时辰，木予仁才终于开口。
谢剑洪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的应道：“小友请问。”
“诸如大丘国这样的凡俗国度，为什么上到国君下到百姓，都不愿意修行呢？”放在之前，木予仁虽然对此有些疑惑，但并没什么兴趣打听其中缘由，这一刻，大概是受了些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的刺激吧。
谢剑洪微微愣神，显然是没想到木予仁突然会问这种问题。他长长出了口气，找了个稍微还算干燥的地方坐下，眼神有些沧桑，或者是萧索，“修行啊，当然想过了，这世上有谁不向往修道成仙呢。可是，又有多少父母家人能够接受自家孩子一去不复返呢？我知道这世上有什么‘第九剑’，有什么‘天圣书院’，都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神仙人物在里面修行。传说他们可以点石成金，翻江倒海。可是一想到我的孩子手持一把桃木剑，背着一篓怪诞书，从镇子外的那道篱笆墙离开我的视线，从今往后他去了哪里，走了多远，他在做什么，有没有遇上慈悲仙人收他为徒？有没有同门袍泽视他为手足？他有没有杀人，会不会有人要杀他？甚至是他修行累不累，有没有遇到麻烦事糟心事，甚至他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都成了我们心里头日夜牵挂的事，太累，太辛苦。”
谢剑洪指了指外面那道已经被妖兽冲击得稀碎的篱笆墙，木予仁知道他指的并非是那道篱笆墙，而是心里的那堵墙。
“何必非要追求那万不足一的成仙得道呢？我一家四五口，人均两亩地，地里两头牛，三世同堂、四世同堂，家人至亲朝夕相伴，岂不甚好？人这一辈子几十百来年，想明白了也就那么回事，我生下来的意义，就是用有限的这点时间，欣赏欣赏这世间的美好，不算白来一遭。”
说完谢剑洪又顿了顿，木予仁没答，他又继续开口：“可是啊，这是他们的想法，大丘国九成九的人的想法，上到国君，下到百姓。因为他们，没遇到过今天这样的事...”
木予仁扭头看着他，听出来谢剑洪还有话要说。
“小友一定以为当初我腆着老脸与你攀谈结交，是因为你修士身份吧？其实，这是没错的，但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谢老想说什么？”
“三十年前，我出任百花城城守一职，那座城不大，大概有百万人的规模。百花城南向三十里是大丘国的边境，与远近闻名的九仑山脉接壤，九仑山脉横贯整个大丘国南部边境，里面生活的野兽妖修不知几何。其实长久以来边境上的小村子就受周围野兽滋扰，只是那时候野兽大都只是破坏了当地的庄稼，严重一点的会在夜里来袭击袭击家畜，还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伤人的事件。
大概是二十七年前吧，我接到了第一起野兽伤人事件的报告，两死四伤。我派了兵去清剿，但是以我们的人力，别说清剿，连那些畜生的一根腿毛都碰不到，后来上面给我们送来许多大型的连射弓弩，没想到，祸端也因此埋下。
之后三个月内我们接到好几起野兽伤人事件，都有死伤。为了防止野兽再出来作乱，那次我派了一千精兵及两百台大型连射重弩守在村子外，日夜监察野兽动静。半个月后，又有大批野兽来袭，其实这么几次下来的野兽都是不带灵气修为的，否则不会有任何村民幸免。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次我们一千精兵两百重弩终于将百余只野兽尽数斩杀！”
凉风一起，谢剑洪和谢道钧鸡皮疙瘩遍布全身，老人却茫然未觉，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们都以为那次冲突给了野兽足够的震慑，他们定然不敢再轻易进犯我人族聚集地，然而...也就在一个星期之后吧，数千只，或许也有上万只野兽，说不定还有带着灵力修为的妖兽领军冲锋百花城，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那几个村庄想来是毫无意外的被摧毁，镇守边境的一千精兵不出一刻，除了两个报信的传令兵，其余人全军覆没，那其中，就有我唯一的儿子...百花城因为地处边境，所以有十万重兵把守，守的便是这九仑山脉的众多野兽。可是，没人能够理解众多飞禽走兽的恐怖破坏力，除了修士。最后的结局就是，十万精兵对阵上万野兽，我们这边死伤殆尽，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而对方几千只野兽伏诛，却还有近百妖兽完好无损，其实那才是它们最恐怖的地方！”
就是二十多年后的现在，谢剑洪回忆起来仍然满脸惊惧。
“从那以后，我就时常在想，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修行？为什么我们还有那么多人不能接受修行，如果我们十万甲士当中只有哪怕五百修士，那次的结果一定会大有不同吧！”
谢剑洪把眼神落到木予仁身上，他的故事说完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识破了木予仁修士的身份便对他青睐有加，答案呼之欲出。
木予仁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正欲说话，适才那一缕凉风，再次轻柔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