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夜里闲来背诗,竟然还能引出一番夜谈,这种事倒是少见。

他靠在墙上,一边用北镇抚司劣等伤药涂抹左肩,一边说道:“不是我写的,是抄的。”

“抄的?”吕墨庄抚须,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天下诗文众多,算起来也是芜杂,但那些诗老夫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可小兄弟你这首,今日是第一次。”

何意,说的是这九州地方有名气的诗人他都知道,其中也包括各个才子的佳作,但宁泽年这首,是第一次听见。

而且,能写出这诗的,其人也不会默默无闻。

宁泽年一愣,心道这真是抄的,可作者,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个世界可没有苏东坡。

也罢,他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幸而吕墨庄也没有追问,在诏狱,漫漫长夜能遇到个如此有才学的人,可是不易。

他侧了侧身,将手中的书籍摆在一旁,手指轻扣墙面,道:“小兄弟,听你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怎么会来诏狱?”

诏狱,素来是只关押九卿,郡守一级的二千石高官,大璃有了新增,四品之上的犯官也都是来此,其余的,即便是首辅之子,亦或者是世家子弟,都没有资格,除非皇帝特批。

吕墨庄在京城已经半生时间,大部分的京城人他都认识,但宁泽年就不知道。

宁泽年瞧着半月,旁腿坐起:“得罪了个不要脸的小人。”

“小人陷害?最近锦衣卫都忙着一宗失踪案,这时候还能陷害小兄弟你,想来这人也是够闲的。”吕墨庄继续说道:“不过小兄弟大可放心,那小人最多将你关押个几日,毕竟这是诏狱,若非陛下旨意,擅自关押四品以下官员,是重罪。”

这倒是实话,虽然诏狱也是牢房,但是有自己的规矩,这可是锦衣卫,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张士贵自然能用自己的千户身份抗一段日子,但时间长了,难免被人发现,到时候他也不好解释。

况且,宁泽年也是锦衣卫。

这也是他如此轻松的原因之一,然而同样的,张士贵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希望许宴能早点出现。可以确定的是,张士贵必然会利用这段时间,实施自己的报复。

言归正传,听到吕墨庄的这番话,宁泽年无比诧异。

诏狱之所以是诏狱,那是因为其凶名,也是因为凶名,故而一旦进来就等于与外界分离,换句话说,里边的人将不会知道外边的任何消息。

可是这老先生不一样,竟然说出了失踪案。

要知道,这桩案子是最近几日才发生的。

而且听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酷刑。

“冒昧问一句,老先生,您是怎么进来的?”宁泽年问道。

吕墨庄并没有打算掩饰,他笑了笑,说道:“与你一样,也是被小人所害。”

宁泽年所说的小人是张士贵,正五品。可吕墨庄说的小人可不一样。

“小兄弟是不是在想,为何老夫没有受刑。”

他继续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最近北镇抚司忙着那椿案子,顾不上诏狱,加上老夫的学生是曹达,所以不上刑。”

虽然宁泽年早就猜到对面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不受刑大概率是京中的某些势力在背后撑腰,可当他听到曹达二字时,整个人愣住了。

曹达是谁,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朝中二品官员。

虽说锦衣卫的地位愈发不如从前,可能做曹达的老师,这人能简单吗。

好家伙,坐个牢都能遇见大佬,这就是主角光环吗,爱了爱了。

只是吕墨庄如今也入狱,这条大腿似乎没法抱了。

“晚辈宁泽年,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他象征性的抱拳作揖,隔墙行礼。

“宁,平安安定亦有不屈之意;泽字,水聚之地,且大,表仁善、包容之意。年字意为岁月。宁泽年,好名字。”

吕墨庄并没有打算隐藏,或许是开头的一首诗拉进了二人的距离,也或许是同为被小人戕害的遭遇,他笑着说道:“双口为吕,墨庄同在。”

“吕先生。”宁泽年紧跟上一句,“不知吕先生先前是什么品阶?”

这个问题极其唐突,放在这也很不合事宜,但吕墨庄并没有在意,已是同为诏狱阶下囚,什么官职,什么品阶都是虚的。

至于他今后的命运,也能够猜到,都是皇帝的一句话,若是后者开心了,许了他告老还乡,若是不开心,那将他砍个头借此助助兴也是极有可能的。

“都是过去的东西,如今同在诏狱,这些早已没了意义。”

人家不愿说,宁泽年也不打算细问。

气氛缓缓冷清下来,吕墨庄看了眼一旁今日刚刚送来的新诗,说道:“听刚才宁公子的诗,想必你也是爱诗文之人,今日献王诗会,老夫凑巧瞧见了几首好诗,宁公子要不看看?”

献王诗会,怎么这么耳熟……宁泽年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今天参加的诗会吗。

今日午时刚刚结束诗会,这时候吕墨庄就得到了诗篇,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宁泽年心里犯嘀咕,对面这人到底是来坐牢的,还是来度假,怎么消息这般灵通。

看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啊。

他摇摇头,“不了,老先生,晚辈其实并不喜欢诗。”

“嗯?”能写出“柏台霜气夜凄凄”的人竟然不喜欢诗文,这倒是让吕墨庄一阵惊讶,但他并没有在意,一般有文采的人,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习惯,宁泽年这般,倒真有些诗文大家的模样。

宁泽年靠着墙,忽然感到一阵心累。

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从诗会到南镇抚司案牍库,再到夜袭,之后被张士贵陷害入狱,发生的有些快,竟让他猝不及防。

不过总算是有一点好的,至少在案牍库中知道了些信息,即便他没有看见永寿一年的苏州案卷,但这也恰恰说明宁氏灭门一案并不简单。一切的一切,断然有人在背后作祟。

同时,他也知道了当年的吴氏并没有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