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孙兰在桌上还是聊到给胡斌找律师这件事上。

本来也是,孙兰和楚天河之间能聊得话题本就不多,加上楚天河这次来临江,专门就是为了胡斌这事来的,孙兰替楚天河找好了律师,自然免不得就这事再唠叨两句。

“天河,你这人就是心太软了,那胡斌是一个犯罪分子,不值得可怜。”

正埋头吃饭的楚天河顿了一下筷子,还没等他开口解释,一旁陪坐的陈萌就好奇的问了一句。

“兰姐,什么事啊。”

孙兰本就是个大咧的性子,陈萌问她就说,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末尾还问了一句陈萌。

“小萌,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胡斌固然是挺可怜的,可天下可怜的人多了,都像他那样去犯罪,那还不天下大乱。”

“嗯。”陈萌点点头,深以为然的应了一句:“楚总,兰姐说的也有道理,再怎么着也不能犯罪,犯罪就是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我也觉得那胡斌不值得你帮。”

“都说完了?”

楚天河总算是把眼前碗里的饭给扒了个一干二净,抬起头说道:“抓紧吃饭,再等一会菜该凉了。”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孙兰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再说你给胡斌请律师的事呢。”

“怎么,我做错了?”

“你为一个罪犯请好律师寄希望帮他脱罪减轻处罚,难道不是错吗。”

楚天河笑了,喝下一口水,细语慢声的说道。

“八十五年前,拉古迪亚市长说了这么一番话,一个人为了金钱犯罪,这个人是有罪的。

一个人为了面包犯罪,这个社会是有罪的。

一个人为了尊严犯罪,则世人都有罪。

胡斌是为了金钱而犯罪,所以我也认为他有罪,故而我才会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可当我知道了他的故事之后,那他就不仅仅是为了金钱而犯罪,而是为了面包甚至是尊严而犯罪。”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孙兰嗤笑一声:“他把骗来的钱用于个人挥霍,哪有什么面包、尊严一说。”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楚天河的语调依旧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清晰。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两种能量的支撑才可以活下去,分别是物质能量和精神能量。

没有物质能量的供应,人很快就会因为营养缺失而衰竭死亡。

而没有精神能量的供应,人则会变成一具空洞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是幸运的,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我是我们家乡孩子中第一个吃上肯德基的人。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物质能量供应源源不断,所以我茁壮成长到了今天。

而在精神层面,我有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有一对恩爱的、相濡以沫的父母,有一个古灵精怪、制造欢乐的妹妹。

我还有一个完全团结、守望相助的家族,大伯、小叔、堂兄、堂弟,大家亲如一家互相帮衬,使我的家族成为了家乡首富之家。

乡亲也敬仰我们,各方人都夸赞我们,可以说在精神能量的供应上,我同样受到了极其良好的哺育。

我应该,要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更加幸福。”

明明说的是胡斌,可楚天河却说起了自己的事情,不过孙兰并没有出言打断,而是静静的倾听着。

因为她发现,当楚天河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独特气质。

那气质很迷人,也很有渲染力,让人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去聆听、去沉醉。

“有幸运的人,则必有不幸的人。”

“胡斌是一个留守家庭的孩子,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了外省工作,因为胡斌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需要赚钱来看病。”

“物质上的条件并不好,这也直接导致在精神层面,胡斌能够得到的趋近于无。”

“他自幼没有父母陪伴,性格逐渐孤僻和自闭,上了中学开始以打架斗殴而出名。”

“为什么他会热衷于打架斗殴,因为打架斗殴可以扬名,让更多人认识他、惧怕他或崇拜他。”

“这让胡斌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后来,胡斌父母的生意逐渐做了起来,并将胡斌接了过去抚养,那一年,胡斌已经上了高二。”

“还算是个孩子,还可以重新教育做人,重新塑造一个完整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

“我至今都记得胡斌离开前那种开心,他告诉我们这些同学,炫耀着说他的父母做生意发了财,以后要我们都去找他玩,他请客。”

“那一瞬间,胡斌的精神快乐已经满溢,故而到了必须要宣泄的程度。”

“可是后来呢,父亲跳楼身亡、母亲精神崩溃。”

“我虽然不在近前,可我能想象到,刚刚过上正常人生活还没有几年的胡斌在那一刻重新一无所有时的痛苦。”

“他的面包没有了,他人生到了十七岁才第一次拥有的尊严也失去了。”

“我们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胡斌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那就是犯罪,这如同他小的时候打架斗殴一样,又一次走了错路。”

“这一次他错的更加离谱。”

“我还记得陈昭结婚那天他出现时的场景,抽着软中、戴着一块劳力士,竭尽全力的维系着自己富二代的人设,近乎病态的装出一副很有实力的样子,让人吹捧他,让人夸赞他,以此牢牢的攥着尊严不敢放手。”

说到这里,楚天河有些口渴,便又喝了一口水,看着孙兰和陈萌已是完全听的入迷。

“所以我想,他需要其实不是金钱,而是用金钱来保护自己的尊严不再失去,他已经经历过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过程了,这次,他不敢再失去,他需要精神层面的能量供应来使他自己活下去。”

“兰姐,你是一个警察,在你的眼中,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事务必须分出对错,可你,真的能看清楚吗。”

“哪里有赌场,现在是不是还在开着,你是知道的,但你无能为力,我也无能为力,不是吗。”

楚天河笑了一下,带着些许嘲弄。

“这句话我说给冯鹏听,他只能沉默。”

“我们可以说胡斌的父亲是咎由自取,这没问题,但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理念在这里,似乎说不通了。”

叹一口气,楚天河又笑了出来,站起身离开。

“谢谢你替我找的律师,我替胡斌谢谢你,我相信等他出来,一定会重新做人的。”

目送着楚天河离开的背影,陈兰几次张口却只是无言。

倒是一旁的陈萌托着下巴,两眼一个劲的冒光。

那个男人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