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安民便在这百花谷中同钟隐修习医术,这钟隐大有名师风范,从一开始的识草药、认穴位,到后来的接骨续筋,疏经通脉,步步为营,教的是有条不紊。

安民本就聪明,且对医道甚有了解,因此一点就通,医术日渐精进。

钟隐看的高兴,直夸这安民天赋异禀,是颗绝好的苗子。安民也对钟隐愈加敬服感激。

只是这钟隐生性随和洒脱,不爱看安民对自己毕恭毕敬,对行礼更是尤为讨厌,故安民满腔敬意只是存在心里,平时只是与师父谈笑风生,似一对忘年交一般。

灵儿看这一老一少整日形影不离、亲密无间,谁都不来同自己玩耍。醋意横生,心头气愤,便时常去捣乱他们的功课。

如此,喝骂声、大笑声、劝慰声接连在这百花谷中交织回荡。

过了不久,在三人的悉心照料之下,那么青楼女子也已病愈。安民赠她银两做盘缠,要她去寻一个好人家。可那女子却执意不允,非要一生一世为奴为仆,以报安民与灵儿之恩。

二人再三劝慰,那女子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落泪。二人无奈只得留下她,问其姓名,竟然无名无姓,二人不忍再用青楼中的名字唤她,便给那女子取名泽兰,那女子知道二人愿意留她,欣喜万分,拜倒称谢。

泽兰勤快异常,十分能干。从此这百花谷中耕作、洗涤、洒扫、烧饭,样样活计都被她包的一干二净。三人怕她累倒,便常常明里暗里替她干活。

可这泽兰干起活来永远眉开眼笑,一旦无事可做,反倒变得闷闷不乐,看到安民等帮她干活,更是慌慌张张,大感为难。时候一长,安民等知她心性,便任由之了。

一日,四人正闲来无事,忽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出现在山谷上空。

那身影摇摇晃晃,尽力稳着身形,一点一点往谷内飞来,临近地面,再也坚持不住,俯冲而下,栽在百合花从中。

四人连忙过去查看,只见一鹰头人身的大妖怪正躺在花丛中,奄奄一息。安民仔细一看,只见这妖怪浑身上下多处焦黑如炭,周身冒烟,好似被大火烤过一般,又听得他嘴里支支吾吾,像是在同钟隐求救。

这妖身躯庞大,四人抬他不动,钟隐便吩咐安民支起一座棚来,替他遮挡些阳光风雨。安民答应一声,即刻去办,泽兰连忙跟上,准备帮忙。钟隐和灵儿也快步进屋,准备熬药。

棚已搭好,那妖服过药,闭眼睡去,不多时便鼾声如雷,众人这才安心退开。

这妖怪受伤虽重,然毕竟体质异常,又受神医及众人悉心照料,堪堪数日,便已经可以随意走动,半月过后,重伤已愈。

只见那大妖扇动翅膀,一飞冲天,俯视着四人说道:“毒叟,你救我姓命,我很承你的情,因此我虽腹中饥饿,却也没吃掉你们。饶过你们,这便算我报恩了。”

谢安民闻言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就连那泽兰也是气愤不已,瞪着那妖怪。钟隐与灵儿面无表情,好像已经习以为常。那妖怪并不理睬他们,扇动巨翼,往远方飞去。

安民忍不住问钟隐:“师父,我知道你医者仁心,但此妖如此穷凶极恶,你救了他,反倒是贻害人间,这不是行善,乃是作孽啊!”

钟隐叹一口气,说道:“我这一双浑眼,如何得识得美丑,辨得善恶呢?”说罢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安民愣在原地,不知师父何意。灵儿说道:“这次还算好的,从前我们所救的歹人恶妖,不知多少要反过来取我们性命。有时是我们使毒自保,有时是那醉道人及时赶到,化险为夷,后来醉道人放心不下,传了我一些武艺,并赐了我一件法宝防身,我们二人才得已活到今天。”

安民疑惑不解:“既然如此,那师父。。”

安民话音未落,灵儿便打断了他:“谁知道爷爷怎么想的,无论被反噬几次,爷爷也还是如此,遇到病患,都是毫不犹豫,只管上前施救。”

深夜,安民躺在床上,脑中想着白天之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翻身下床,想要出屋散散心。

走出木屋,只见月光如辉,均匀的撒在漫山遍野的百合花上。山风吹过,万千花朵随之摇曳,美不胜收。

安民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沿着河流散起了步。走不多时,竟然看见钟隐坐在河边,对着百合花丛发呆。安民直愣愣的站着,不敢打扰。

钟隐似有察觉,转过头来,正好与安民对视,微微一怔,随即眉开眼笑,招呼安民过来。安民快步走过去,坐在钟隐身边。

钟隐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很想考个功名,过好日子。”

安民微微一愣,随即认真听了起来

“可连年赶考,连年不中,家中是越来越穷。可我心有不甘,总觉得差之毫厘,下次兴许便中了。当我第七次入京赶考时,路遇大雨。我不得已钻进一座破庙躲雨,可我那时浑身衣衫已经湿透,那庙中又漏风漏雨,如此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我便染上了风寒,躺在那庙中一动也动不得。便在这时,庙里走进来了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我当时直道是自己已死,看见了这天上的仙子。其实不然,那少女悉心照料我,可我衣衫湿透,寒冷不已,风寒只是加重。那少女见状,将我拉到了那庙中的草席上,随后脱下我们周身衣服,生起火来,把我的湿衣放在火旁。随即将她的衣物盖在我们身上,又将我紧紧抱住。我顿时浑身温暖,第二天风寒便好了,衣服也被烤干。我知道自己损了那女子清白,便拿出自己家传的一枚白玉扳指,交到她手上。许诺自己中了进士,便回来迎娶她,她也十分高兴,点了点头,转身出庙去了。我看她来去无踪,疑心她是妖怪,但是那又如何,我心中爱极了她,就算她是妖怪我也非娶不可。”

钟隐说到此处,已经泪流满面。安民并不插嘴,静静听着。

“后来我真的中了进士,欢天喜地的赶回那庙里,走至庙门,看见那庙门前长着一丛百合花,朵朵都是叶肥蕊硕,十分漂亮。但我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中有一朵又瘦又小,并且含苞未开,看上去大煞风景。我心中讨厌,随手便折了它。随即进了庙门,苦等到夜里,我那仙子仍是不来。我百无聊赖,将那朵又瘦又小的百合花拿在手里把玩。我一瓣一瓣的将那些花瓣扯下,扯到最后,便看到那花蕊之上,躺着我那只白玉扳指。”

安民听到此处,不由得惊呼嗟叹,再看那钟隐已经是泣不成声。

钟隐略做平复,接着说道:“这双浑眼,我能留它至今,已经是心慈手软,如何能再用它辨什么美丑善恶?

安民沉默不语。

钟隐接着说:“自那以后,我便心灰意冷,扔掉了朝廷给我的委任状,一心学医。我早已不再相信自己的裁断,因此只要有人愿意向我求救,我便只管施救了。”

说罢,叹息一声,二人皆沉默不语,安坐至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