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人,不喝点酒是不行的,酒滋养着工地人的精神世界,没有酒,工地上的日子太单调,太难熬。

在芜湖架梁结束后,胡铭又调到柳州,一待又是5年时间。四座桥,三座体量大的桥,一座体量稍小的。

广西桂林的工程结束后,胡铭又去了东北吉林,离家越来越远了。北方的寒冷,一直冷到骨头缝里,不像南方的湿冷。经历过几座大桥工地,认识了许多人,他不再有刚出门时的那种对人的陌生疏离感。等到了吉林时,大部分人都是熟人。况且在广西的时候,领导开始让胡铭管事做工区长。

下了班吃喝玩乐的人也有,用功学习的也大有人在,看到别人用功,胡铭觉得也应该用点功才对。

真正学技术是在柳州的那几年时间。那时候还不算太忙,有了空余时间,开始静下心来学习。作为一个带班的工区长,对工艺的流程必须得了然于心。从那时候,他开始学看图纸。在工地上,不懂看图纸可不行,所有的工艺流程都要在图纸上体现出来,包括每一根钢筋,每一个预埋件的位置,都要从图纸上看出来,然后才能到现场去实地观察。这些全是基本功。看桥梁建筑的图纸,要比看房建的图纸简单些。桥建的图纸是展开性的,每一个截面都标注出来,而房建要复杂得多,有水电图纸,还有各种梁、柱等都用英文字母来标号,不用文字。在学技术的过程中,问是一方面,更多的时候还得靠自己慢慢悟。

在柳州的那几年,胡铭开始参加考试,从初级、中级开始考,一直考到高级职称。所有的年轻人都在用功,一个跟一个比,生怕落后了被人看笑话。新的建桥技术规范,各种标准不断在更新换代,如果不学习,肯定不行的。考试并不是件容易事,越到最后越难考,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得看各人的考运。也有些同事考不上,久考不过,后来就没了信心再考。

“我爸就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工资比别人都高些。每年回家,他都会鼓励我参加考试,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在柳州工地的时候,每天晚上下了班,胡铭都会到工地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吃饭喝点酒。饭店旁边小店里有个小女孩,对胡铭特别上心,多次向他表白。他不是不想婚姻大事,只是装傻。

离家这么远,今年在这里,明年在那里,人家女孩子愿意,人家父母怎么会愿意。就是一时愿意了,后头将面对的事情更多,地域的差异,生活习惯的不同,万一磨合不到一起,最终不会有好结局。

胡铭说同事的夫妻俩,是在外面漂的时候谈的对象,后来工地撤走了,女方死活不放他离开,威胁他要投河、跳楼。结果真从楼上跳下去。这事也把胡铭的魂给吓掉了。工地上的夫妻们,不吵架的几乎没有。工地现场压力大,家里的老婆孩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家里家外各种各样的问题全部爆发出来,孩子不听话,老人身体多病,经济紧张,没有一样事是称心的,想不吵都难。

婚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特别是对工地上的人来说。胡铭的妻子,是同事妻子的同学,一介绍也就成了。弟弟在柳州工地时,找了个柳州的女朋友,弟弟从此在柳州成了家。

今年弟弟一家回家过年,胡铭也特别想回家,可是今年回不去。南锚碇每天都离不开,哪怕是这个大雪天,混凝土要养护,雪融化后马上就得复工。昨天晚上开会,春节期间所有的电柜要上锁,楼梯要上锁。不上锁的话,万一有人爬上去玩,发生安全事故,就是大事了,不能因小失大。

以前的施工工地,哪有现在这么多流程,都是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去做。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东西都根据方案来执行,所有的方案都要去培训,所有做这件事的人都必须要接受教育,让他们懂得方案的重要性,才能进行施工。整个施工过程都有文字和摄像记录,每一个过程,都可以通过文字影像资料去追溯现场发生的细节。这是以前不具备的,现在一切以规章制度办事。

为了追踪每个细节的真实性,还不能仅看纸上留的痕迹,看现场才能知道真实性。

胡铭后来发现,在工地上行走,远比在书本上学习新知识更重要,因为行走可以训练一个人对现场的敏感度和判断问题的能力,找到事物的真相。

为了杜绝流于形式,会上要求安全部、质量部随机突击检查,如果流于形式,为了在纸上留痕而留痕,就能看得出来。每天做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比如高度、时间、天气状况等都有不同,如果每天记录的数据都是相同,那就是有问题了。

作为管理人员,希望每个作业点流程化,但也不希望长时间流程化。不流程化,就不熟练,长时间流程化,就会松懈。大家会认为,天天这样做事,没出事啊,不会有问题啊。但是如果有了问题,因为习惯于流程化,就不知道去解决问题。比如说做引桥,在检查时,他就发现是有问题的。每一个墩身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不然,如果你每天都爬上去看一下,还是会发现一些问题。从S1到S51号桥墩,每一个墩身施工节点、高度等情况各不相同,而你不可能每一个墩身都爬上去看。这就需要一线的技术质量员在跟踪过程中,控制每一个节点流程。比如说对现场的模板和拉杆螺栓的质量检查,现场技术人员要去检查,发现问题要给作业队提出意见,如果不说,就容易有事。而这些都不体现在文字流程中,这些都是被忽略的小节。

作为项目部的生产经理,谁都知道胡铭最狠的功夫是腿功,他每天要跑很远的地方,在跑中去发现一切问题。胡铭发起火来,也让人害怕。

“管理这么大的工地现场,如果没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根本没有震慑力,下面的人都不听你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当一名合格的管理者?”

急起来的时候,胡铭会骂人,而且骂得极有水准,每句话都如铁锤子,一下一下锤到对方的心坎里,让人心服口服。

“我们除了方案,更多的是纠偏。为了质量问题,我每次都要去看,促进他们检查。为什么我每次都能检查出问题,你检查不出问题呢?这就是问题。”

在工地现场,有不少人说胡铭的这张破嘴,整天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像个小老太一样总让人觉得“犯嫌”。

每天签到的责任表,不能只成为一张记录在案的空纸,流于形式的证据,胡铭没少被下面的人抱怨。打个比方,工程质量如同孩子做家庭作业,对作业的态度马马虎虎,或者磨洋工,还不把人急死。胡铭说到自己的两个小孩,大的做作业习惯了拖拉,整天做作业还是做不完,做完了还不许别人看。小的时候,她妈妈总说:“等大点了就会好。”工地管理就像管孩子作业一样,从小不养成好习惯,到大了怎么可能好呢?为了保证安全和质量,胡铭的确穷嘴啰唆,经常自己都嫌自己“犯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