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珂虽然小,但也听得出王鹏飞言语里藏得意思,徐辉英自然也听得懂。只不过他的反应和张晓珂预想中不同,既没有承认也没有急着否认,而是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王鹏飞说什么。

过了好半天,他才犹豫地问道:“鹏飞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之前咱们闲聊时,你便说过类似的话,但我跟你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袍泽,更没有什么组织。

我就是个读书人,守着一方砚田耕作,赚几个辛苦钱。要说文友自然是有一些,其他的就谈不到。这些人要么处境尚且不如我,要么就是如你我一般有心无力,根本对付不了那些武装歹徒。指望他们救人,怕是痴心妄想,至于说组织二字,就更是无从谈起了。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咱们一班文人墨客雅集聚会,又有何面目自称组织?”

王鹏飞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徐辉英,徐辉英也在打量他。

忽然,徐辉英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样,以手击额,惊呼道:“莫非……鹏飞兄信了那些人的言语,真以为小弟也是赤党中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小弟是个读书人,读书办报直抒胸臆,这些自然是有的,也看不惯北洋军阀横行霸道荼毒国家,天下有识之士怕不都是如此之想,这也算不上奇怪。

可是要说小弟是赤党,未免太过抬举了。他们都是些战士,哪里看得上小弟这等文人。再说他们动不动就要拼杀,就要牺牲。小弟可没这胆量。”

王鹏飞看徐辉英着急,也连忙解释:“辉英兄误会了,我可没怀疑你什么,只是在想,如果你是赤党中人,这次的事情就好办了。他们略伸援手,你我弟兄就可以过了眼前这关。可你既然说不是,这就有些棘手。凭借咱们两个文人,想要自保倒是可以,就任的话就很有些困难。除非……”王鹏飞眼珠转动。

“除非另辟蹊径,咱们来个反客为主。这也是我和张晓珂说过的办法,就算咱们斗不过那些人,也可以杀他们个手忙脚乱,先搅乱他们的阵脚,随后再想良策。”

徐辉英看着王鹏飞,对他俨然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王鹏飞道:“从江右军想办法。你发动你在江右军的关系,让高级军官对调查科发难。如果不行的话,就给他来个兵戎相见。当年北洋军阀就是如此行事,谁敢抓他们的人,他们就调兵去包围衙门打砸,再不行就放枪。调查科再怎么狂妄,也就是那几个人,怎么也斗不过军队。让他们和军队冲突起来,也就顾不上其他。利用这个时间,我们就能救一些无辜。”

徐辉英点点头:“鹏飞兄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这件事怕是得有劳兄台才行。”

王鹏飞面上笑意盎然:“不必客气,这等事小弟义不容辞。辉英兄只管吩咐,让我联络谁我便去联络谁。哪怕是亲自跑一趟军营也没关系,我保证不会辜负辉英兄所托。”

徐辉英却是连连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不是让鹏飞兄去跑腿,而是劳烦鹏飞兄去跑关系。”

王鹏飞听得晕头转向,反倒是徐辉英显得笃定:“鹏飞兄交游广阔,军政两界都有你的朋友。江右军里,想必也少不了你的亲朋故旧。也不用惊动太多人,只要鹏飞兄联络一二故交,把这个消息送到江右军就算是功德圆满。

小弟按说也该往来奔走,只不过眼下调查科的人正在四处抓我,我这时候不方便露面,就只能辛苦鹏飞兄了。”

王鹏飞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看他那神情就像是吃了个死苍蝇,又像是被谁打了一拳,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徐辉英半晌没说话。反倒是徐辉英一脸关切地看着王鹏飞:

“鹏飞兄!你倒是说话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突然不言语,这不是急死个人么?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不会突然要退缩反悔了吧。再说你平日交游广阔,军中不可能没有二三知己吧?你要是说没有门路,未免不够心诚。”

“不……门路我自然是有,就是……”王鹏飞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看着徐辉英问道,“你们卫民报能够在南京城立足,自然少不了有人扶持。再说你和江右军的关系也不是秘密,此时说无从出力,未免说不过去吧。还是说辉英兄另有苦衷?”

“别提了。”徐辉英一声长叹,“当今天下动荡,我辈文人想要安身立命就更是不易。卫民报想要在南京城里立足,也少不了运筹设谋。这里面就包括了大家都知道的关系。”

“你是说?”王鹏飞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

徐辉英则肯定了王鹏飞的猜测:“没错。所谓兵不厌诈,这生意场上虽然不闻鼓角争鸣,可是论起凶险从来不逊色于战场。我辈要想立足,也就少不了用诈。南京城内鱼龙混杂,如果不把自己说得手眼通天,如何震慑那些城狐社鼠?所以我和社长定了个计策,对外自称背景深厚,实则不过是惊人之语。你也是知道的在,这年月只要你有胆子有手腕,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何况是这点小事?江右军里我确实认识几个人,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军官,根本见不到大人物更左右不了这等大事。是以我总说自己与军界交情匪浅,可是几曾见我和他们应酬过?非不愿实不能也。”

王鹏飞听得有些不可思议:“也就是说,之前那些都是坊间传言……”

徐辉英一笑:“我们报人吃的就是这碗饭,如果连些许谣言都造不出,又不懂得怎样壮声势,还算什么报人?连鹏飞兄都中计了,足见我们这差事做的还不错。只不过这些手段对付城中那些泼皮无赖还可,对付调查科就有所不及了。”

张晓珂在旁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由得为徐辉英叫了好几声好。方才这番话从言语到表情,都只能用无懈可击来形容。如果不是自己知道一些真相,恐怕也会被辉英叔叔骗过去。由此可见,辉英叔叔确实还在防范王鹏飞,另一方面也说明,许光达他们的猜测没错,辉英叔叔绝不是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具备这种演技,更不可能临时编出一套足以自洽的谎言,用来敷衍搪塞王鹏飞。看来他确实是共产党,而且是身负重要使命的党员,所以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唯一有能力揭穿辉英叔叔谎言的,就是自己。从正常情况下,他说这个谎的时候,应该把自己支开才是最稳妥方案。可是辉英叔叔没这么做,这说明他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认为自己诚实可靠,可以托付重任。

想到自己和一个真正的党员成为朋友,还承担了如此重得责任,张晓珂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就连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不过这时候的王鹏飞已经顾不上张晓珂了。他一改之前的雍容镇定,变得焦急且慌乱,看着徐辉英连连摇头:“辉英兄,你们怎么能这样行事……这不是坑苦了小弟?”

“我……不是太明白。我们报社说这些话可不是冲着鹏飞兄,而是冲着那些地痞无赖还有就是兵匪。跟鹏飞兄这等好朋友,可是半点不相干。”

“不相干?”王鹏飞冷哼一声,“若是不相干就好了!我现在已经陷进来,你说不相干就能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