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云秀骑着摩托车回家。西季村的孩子们排着整齐的路队往家走着。云秀在路队旁停下车:“今天该谁坐胖老师的摩托了?”

云秀的本田125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摩托车。孩子们都愿意坐她的车。可一辆摩托每次只能顺路栽两个孩子。西季村的孩子们干脆来了个轮班制,轮流坐胖老师的大摩托。

老泥的孙子林龙还有一个叫李凤的小女孩忙不迭地迭地举手:“胖老师,胖老师,该我们俩啦。”

两个孩子上了云秀的摩托。本田125发动发出“呜”的一声,直奔西季村而去。走到半路云秀忽然问俩孩子:“胖老师可能以后不在沙岭教学了。”

云秀是个质朴的乡村教师,不是什么圣人。双倍工资和城市户口实在是太诱人了。她打算明天就去找李校长说报名的事。

两个孩子沉默不言。云秀透过摩托车的后视镜看到李凤的眼泪在脸上流成了一条小河,林龙则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云秀连忙停下摩托车,用腿支着地:“你俩怎么了?”

李凤“呜”一声哭出了声:“胖老师你别走。你要是走了谁跟我们跳猴皮筋,打跑球,请我们吃面条糖。”

林龙也憋不住哭了起来:“胖老师你要是走了,我以后坐谁的大摩托。”

两个孩子哭得昏天黑地,云秀柔软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她改变了主意:“好了好了,老师答应你们不走了。你们两个自己走着回咱村吧。老师去学校有点事。”

学校大门前,李湘杰正在锁门。云秀骑着摩托来到了校门前。

李湘杰问:“怎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云秀答道:“李校长,我想好了,留在沙岭小学。城里衡德小学我就不去了。”

李湘杰锁好门:“成啊,强扭的瓜不甜。你拿定主意了就好。”

云秀读过一本书,书里有段话她记忆犹新: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普通人,都要遇到许许多多的十字路口。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普通人都要在十字路口做出自己的选择。国家要选择发展的方向,普通人要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进城这件事对云秀来说显然是一件天大的事。如果进了城就是另一条人生道路,可能让自己、家里人过得更好。也可能相反。

她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件事,因为两个孩子的哭泣就改变决定是对还是错。

又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想离开这充满着腥、香、臭三合一味道的家乡,不想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不想离开那些可爱的孩子。

云秀身上的感性战胜了理性。

回绝了李湘杰的建议之后,云秀的心里就像是一块石头落地。她骑着摩托车直奔家的方向。

今晚她的丈夫玉杰也回家了。海边的扇贝分苗终于完成,玉杰可以在家里跟老婆孩子多待几天。赵吴氏在院里水龙头下冲洗着玉杰带回的扇贝丁。

这扇贝丁是好东西,配韭菜做汤只需加点盐就会变得鲜美无比。清蒸扇贝丁鸡蛋羹在胶东人看来则是一剂极好的补药。更地道的做法是带壳清蒸,蘸上香醋吃它的原汁原味。

小可乐在水龙头旁边用一块小红砖磨大红砖,然后用小手把磨下来的红砖粉装进袋子里。这是胶东小孩常玩的一种游戏,红色的砖粉可以作为过家家时用一种货币。这货币可以给自己买个“仆人”,甚至可以给自己买个“老婆”。拥有红砖粉最多的人,则可以在育红班里当“皇上”。

玉杰在赵吴氏身旁捏着韭菜。

云秀回了家支下摩托车,她问丈夫:“你咋回来了?苗都分好了?”

玉杰回答:“分好了,在家住四天再回去。今天晚上咱烙大米干饭,扇贝丁熬韭菜。”

胶东人从不说蒸米饭而说烙大米饭。大约是因为早年间老百姓穷,吃不上南方运过来的大米。只能烙窝窝头和杂面饼。现在能吃上大米了,老百姓还是习惯性地说“烙”。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了晚饭。小可乐看完了大风车,开始播《新闻联播》。

《新闻联播》里的大事跟老百姓的生活其实息息相关。云秀喜上眉梢:“这么说以后星期六也放假了。孩子们一定高兴。一年五十二个周,足足多了五十二天假呢。”

小可乐破天荒早早躺倒了炕上。云秀有些奇怪:“平时都是催三次遍才上炕睡觉。今天咱儿子怎么这么听话了?”

云秀不知道,小可乐的小脑袋里正在谋划着一件大事。

第二天是礼拜天,云秀不上课。一大早村里的四圈书记就领着人挨家挨户地送银杏苗。

云秀家里有半亩种菜的自留地,分到了二十多棵银杏树苗。分完树苗云秀对丈夫说:“正好今天我不上班你又在家,咱们去自留地里把树种上吧。”

赵吴氏说:“我也去,你们种树我去剜荠菜。”

云秀叮嘱小可乐:“儿子你在家老老实实的啊,中午回来妈给你做鲅鱼吃。”

小可乐不住地点头:“我可老实啦。全育红班我最老实。”

云秀和母亲、丈夫扛着银杏树苗出了门。小可乐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特务一样,悄悄地来到大门前扒着门缝确认大人们已经走了。

确认过后,小可乐打开了门,拿着一个水瓢来到了村西头的荒地里。村西头有个放羊老汉叫老甘,他的羊一向是在这片荒地吃草。

老甘正用草帽挡着脸睡觉。七八头奶牛正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小可乐蹑手蹑脚地来到一头山羊屁股后面,双手举起了水瓢。他的糖炒栗子大计划的第一步是先搞到没掉的地上的,“干净”的羊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