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珍的事以及云秀给教委写的建议书引起了镇领导们的重视。教委、派出所、妇联三个单位联合开了几场会，针对镇内中、小学生人身安全定下了几条规定：其一，派出所每天都会派出女民警到金城镇下辖的一所初中和几所小学进行人身安全教育。其二，今后小学生放学要以村为单位编成路队，有同村老师的由老师带队。没同村老师的由五年级学生带队。在上学放学路上不得跟搭讪的陌生人说话，更不得私自离开路队。其三，各村村委会的妇女主任要积极跟家长尤其是女学生的家长沟通。动员家长今后发现孩子遭遇不法侵害一定要及时反映给村委会或报警。其四，由镇财政出钱，给每所学校装一部与派出所连线的单线电话。学校一旦有学生出事或发现陌生人对学生意图不轨，学校可以直接报警。

不得不说八十年代末胶东的社会治安远没有三十多年之后那么好。关于保护学生的人身安全，教育部门、公安部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正如社会课上云秀对学生讲过的一个故事：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后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路，不怕远，只怕不走。

云秀经历的一场风波终于归于平静。与此同时，西由村的海塘边，他的丈夫玉杰同样遇上了一场风波。

播种扇贝的步骤繁琐无比，挑苗、撒苗、分苗、筛苗、下笼，前期的每一个步骤都要小心翼翼。即便只做错了一步都要倾家荡产。玉杰是个谨慎的人，每天傍晚前他都要骑着自行车到十里之外的供销社借公用电话跟远在长岛的养殖专家联系，告诉专家他今天做了哪个步骤。

玉杰的丈母娘赵吴氏说过一句话：跟海打交道就像推牌九，全看运气。每一个海边的水产养殖户都像是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不能有半点疏忽。如果自己都不努力、不细心，那运气就会像是秋天白杨树的叶子，说飘走就飘走。

终于挨到了下完扇贝笼的那一天。玉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像等候庄稼成熟的老农那样每天守在海边，祈求风调雨顺。如果一切顺利，笼子里的扇贝会在海里茁壮的生长，半年之后他就可以收获几千斤甚至上万斤扇贝丁。到那时候他投入的钱能打着滚的回来。他可以把借的钱还掉，再在老家盛王村盖一所明亮宽敞的大瓦房，把妻子云秀和儿子可乐接过去住。剩下的钱，他会再投入到扇贝养殖上，再赚钱再扩大规模。

玉杰有时候甚至会做梦，梦到自己一帆风顺成了掖县最大的水产养殖大户。到那时候他会拿出一万块钱捐给长岛渔政局，帮渔政局改善分散在各个无人岛上的管理员们的住宿条件。

这天早上清晨六点整，玉杰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来到了海塘边。今天刮的是轻微的南风，他将一根坠着铅坠子的绳子放到海水里。绳子在水下并未移动，说明今天水下没有暗流。对于水产养殖者来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在隔壁海塘干活的一个老头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旱烟袋，是不是“吧嗒吧嗒”抽上两口。

玉杰为人友善，喜欢跟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季大爷，你起的挺早啊。”

季大爷把烟锅子在脚底板上磕了磕：“你起的也挺早。试过铅坠子了？今天没暗流吧？”

玉杰兴奋的回答：“没暗流，海好着呢，扇贝也好着呢。”

季大爷闻言喜上眉梢：“那就好，靠海吃饭的人最怕海神娘娘发脾气，上面掀巨浪，下面大暗流像蛇一样乱窜。”

玉杰摇头：“我不信什么海神娘娘。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有鬼也是人装的，有神也是人扮的。”

季大爷闲来无事，似乎诚心要跟玉杰抬杠：“孩子，这就是你胡说啦。我给你讲个真人真事儿吧。”说完季大爷坐到了海塘的石头梗上。

玉杰掏出一根大前门，递给季大爷：“大爷您抽我这个，您讲吧，什么故事？”

季大爷接过大前门划着火柴点燃后吸了一口，悠然吐出个烟圈：“西由村有个老船把式，叫朱大好。朱大好没上过学，打一出生就在海上讨生活。干了一辈子竟然也攒下了两条小火轮。”

玉杰惊讶：“那这朱大好算得上是小康万元户了。我在长岛渔政干过好多年，据我所知一条小火轮旧的能卖五六千，新的能卖上万。”

季大爷点点头：“谁说不是呐。这朱大好有的是钱，子孙满堂，在西由村过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嘞。六十五岁那年他过完生日找了个算命先生给他摇卦算命。算命先生替他跟海神娘娘请了一卦。你猜怎么着，嘿，算命先生，哦不，海神娘娘说了，他这辈子会死在水里。”

玉杰若有所思：“水？海不就是水么？他是老船把式，天天都在水上漂着呢。这估计是算命先生耍的手段，提前打听明白了朱大好的底细，拿话吓他呢。”

季大爷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接着说啊。朱大好一听，我这辈子要死在水里？哼，那我干脆离水远点就是了。反正干了一辈子，按照时兴的说法我也该退休了。于是啊他把两条小火轮作价九千块卖掉了。九千块钱搁在谁家都是天大的一笔钱。他拿着这笔钱搬到了离海一百里远的平里店镇，在平里店镇盖了一座二层小楼。”

玉杰问：“这不是挺好的么？算命先生虽然是瞎说，可也起了点好作用，让这个朱大好想开了，过上了闲在日子。”

季大爷将烟屁股掐灭在地：“他倒是实实在在过了两年闲在日子。六十七那年闲在日子没了，他遇上了祸事，丢了命。”

玉杰问：“什么祸事？”

季大爷继续说道：“他不是住在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里么？院子里放了一口大水缸，大水缸里养着荷花和金鱼。有一天他在二楼晾衣服，脚下一打滑跌到了下去，一头栽倒在水缸里活活淹死了！你瞧，海神娘娘说他死在水里，他就真死在了水里。孩子你知道这叫啥么？这就叫命！人的命啊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

玉杰站起身：“人的命是老天爷定好的？我不信。我只信一句话——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