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的百岁到了,玉杰站在平房顶上将一挂大地红鞭炮缓缓垂下。二姐夫炳奎拿着一根烟问上面的玉杰:“点嘛?”

“点!”玉杰回答。

鞭炮化作空中飞舞的红纸,一声声炸雷回响在小小的西季村。这是一个信号:我家孩子到点儿过百岁子啦,乡亲们都来抢小饽饽喽。

西季村的人听得鞭炮声三三两两的来了云秀家门口。二姐夫跟三姐夫将两个棉槐条编成的大筐搬上平房。每个筐里都放满了做好的小勃勃、高粱怡糖。筐上还贴着写着“长命百岁”的红纸。

玉杰这个当父亲的顺手从筐里拿出一个小勃勃从平房上高高掷向人群,与此同时他高喊了一声:“过百岁子喽!”同村的乡亲们笑着抢着小饽饽。按照规矩小勃勃落了地谁先捡到就是谁的。

平房的西面站着几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她们不敢跟大人们争抢小勃勃。玉杰抓起一把高粱怡糖,专门扔给那几个小女孩。村里的小男孩们却对小勃勃和糖不感兴趣。他们正在忙着捡大地红鞭炮未炸响散落在地的臭子儿,那些臭子儿对于胶东乡下的男孩们来说是极为难得、奢侈的玩具。

两筐小勃勃和高粱怡很快就通过争抢的方式分给了乡亲们。乡亲们进到院子里争相看过百岁子的小寿星。

胶东人之所以如此地重视婴儿出生一百天的小小纪念。据说是因为早年间胶东人过得太苦又缺医少药,很多婴儿还未长大便夭折了,而婴儿夭折又多发生在出生百日之内。故婴儿只要过了百日,家里人就要谢天谢地请神还愿。

“呵,这孩子长得真胖啊。像极了云秀。”

“这孩子小名叫啥?叫可乐?那不是个洋名嘛?真洋气。”众人夸赞着云秀怀中的小可乐。

云秀怀抱着孩子被一群乡亲们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赵吴氏见到那个曾背地里说云秀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的吕老太婆,倒是颇有几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她将两块高粱怡堂递给吕老太婆:“咋样,我外孙子长得福相吧。”

吕老太婆有些羞愧似的接过糖:“福相着嘞。一看就是能过两个百岁子的娃。”

玉杰跟二姐夫、三姐夫在门口抽着烟。

二姐夫问:“你这都回来了还是住在咱丈母娘家里么?”

玉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打算回我们盛王村盖个房子,然后我跟云秀搬到盛王村去。可姐夫你也知道,我现在手里的钱全都放在了养扇贝上。只能等过完年收了扇贝挣了钱先还给你们两位姐夫再打算盖房子的事。”

三姐夫接话:“没事,我们的钱不着急。你挣了钱先回你们村盖个房子吧。老住在丈母娘家招亲戚里道的笑话。”

小可乐的百岁过完了,云秀开始正常上班,玉杰也住到了二十里外的朱由村张罗养扇贝的事。白天带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赵吴氏身上。可以说在小可乐会走路之前,他的时光都是在姥姥的怀中和背上度过的。

放暑假前一周,云秀给孩子们上完了上午的四节课准备放学,在孩子们离开教室之前她叮嘱道:“每个人下午都要带一只昆虫来学校,下午咱们的作文课写昆虫外貌。知了、蚯蚓、叫蝈、蚂蚱都行。好了放学吧。”

班里十二岁的女孩杨珍珍走出学校,夏蝉在两侧的白杨树上聒噪着。她抬头望了望白杨树心里想着胖老师布置的事:老师说知了也可以,可我没有长竹竿和粘知了的面筋啊。我又不会做面筋,奶奶上年纪了中午要歇晌不能麻烦她。对了,叫蝈不是也可以吗?叫蝈可比知了好抓多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胶东掀起了最早的一波打工潮。杨珍珍的父母都在县城里当建筑工地的小工,平时都是奶奶一个人照顾她。

杨珍珍没有走大路回村,而是走进了一条小路走向一片甜瓜地,甜瓜地里地叫蝈多。这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是同村五十多岁的老光棍薛老七。薛老四问杨珍珍:“你来我瓜地里干什么?不是想偷瓜吧?”

杨珍珍连忙解释:“不,七大,我来瓜地是抓叫蝈的。我们老师让下午带个叫蝈去学校好上作文课。”

薛老七上下打量了杨珍珍一番,随后又往瓜的周围望了望:“到我瓜棚里来吧。我刚抓了几个养在树条编的叫蝈笼子里着呢。我给你一个就是了。”

杨珍珍信了薛老四的话,跟着薛老四进了他的瓜棚。可脏乱的瓜棚里哪里有叫蝈笼子的影子?”

薛老七“啪嚓”一声关上了门。杨珍珍有些害怕:“七大大我还是先回家吧,叫蝈我自己抓就行。”

薛老七此时却凶相毕露,一下搂住了杨珍珍:“珍珍听七大的话,七大大给你钱。”

杨珍珍吓得哭闹起来,薛老七一只手使劲把她往木头床那边拖,另一只手则不老实的去撕杨珍珍的短袖花衬衫。“刺啦”,杨珍珍的花衬衫被撕破了。

慌乱之中,杨珍珍一口咬向薛老七的手腕。薛老七疼得大喊一声啊呀,松开了勒着杨珍珍脖子的手。杨珍珍挣脱了薛老七,趁着薛老七查看手腕的功夫打开门闩夺门而出,在瓜地里飞跑起来。

薛老七撵了出去,他始终是五十多岁上年纪的人,哪里跑得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多时杨珍珍就跑远了。薛老七嘴里骂了一句:“臭丫头片子”,随后没事人一般回了瓜棚。他不怕杨珍珍跟她家里人说这事儿。彼时的胶东,有些老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大清朝。小姑娘出了这种事儿家里人帮着遮掩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声张。一旦声张出去就坏了姑娘的名声,今后姑娘还怎么嫁人?

薛老七知道珍珍的父母都在县城,家里就她奶奶照顾她。他寻思就算她奶奶知道了这件事也会打掉牙往肚里咽吃个哑巴亏。

珍珍逃出了瓜田,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在路上飞跑着。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跑向了学校。爸爸妈妈在县城,在她的眼里胖老师云秀就像是她第二个妈妈。出了这种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跑到胖老师那儿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