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山可不吃这一套……
这位执掌大理寺数十年的寺卿什么都敢吃，只要你敢送，就没有他接不下来的。
但有一样，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动心的。
这一样，就是……
拍马屁。
是的！
范景山黑白通吃，诸如什么哪一家大混混头子送的黄金白银，又是哪一家达官显贵送的地契美人，他都照收不误。
美名其曰……
封存保管。
可马屁这种跟废话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极为务实的范景山端得是没有半点儿兴趣。
“周星星……”
“屁股还没擦干净，就想来我这儿捞人？”
“你真当本官这大理寺是慈善堂不成？”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捞人就捞人，想抓人就抓人？”
这位大理寺寺卿再一次寒声而道。
显而易见……
少年摆出的和气模样丝毫没有让范景山改变其原本冰冷决绝的态度。
“范大人……”
“还请您稍安勿躁。”
“您作为这大理寺的执牛耳者，平日里一定公务繁忙，日理万机。”
“索性……”
“周某便带了一样东西给您，想必您一定喜欢。”
见状如此的江少川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那倾倒侧翻的半截马车。
听到少年的出声与肯定，范景山的脸色这才算是稍稍好看了一些。
但略显颦蹙的眉头依旧死死地盯着马车的车门。
果不其然！
那马车厢里必定藏着什么东西。
方才自己的细嗅之时，分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沁人香味从里间散发而出！
这位大理寺寺卿的心中如是想到。
其实……
江少川心中并不知道的是，之所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言语不落口实的范景山要赫然表现出如此冰冷的态度，要当着众人的面骂出如此决然的话，便是为了那马车厢里藏匿的东西。
见了大理寺的寺卿，哪怕事儿办不成，多多少少必然也得出点儿血才行，这可是……
大理寺的规矩！
“大人……”
“周某给您准备了一坛老酒，名唤仙人醉。”
“不如进屋里去试试？”
江少川不动神色地说道。
很快……
由于自身的腿脚不便，少年自然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更无法亲自去马车厢里取出那坛仙人醉。
而正当说话的功夫，范景山却早已经暗地里朝着身旁一直杵着没动的另一名大理寺侍卫使了个眼色。
收到了此般命令的那名大理寺侍卫自然极为懂事地钻进了马车里，从中取出了那一坛老酒。
还真别说，尽管马车横冲直撞得厉害，尽管经历了如此坎坷的碰撞，但让人不觉感到惊异的是，那只装着高浓度乙醇的酒坛子却完好无损，就连用黄泥塑封的坛口，也保存得极为完整。
说起这一滩老酒，便不得不说方才江少川在饮山亭内，着实做了些手脚。
当然……
这更偏向于临时起意。
明明已经是准备好了的十五坛酒水，明明已经将一切告知了那位饮山亭的掌柜徐友吉，没宁明说好了的是三千两，但有些事儿就是这么不凑巧。
临了临了……
当最后一坛酒水被饮山亭的伙计扛下马车的时候，当某位驾车少年低着头嘴里嘟囔着某些奇怪现象的时候……
这位少年却在不经意间想到了什么。
比如……
不久之前在老酒铺那间靠北的厢房里，自己亲手做的那一场堪称是艰难到了极限的外科手术。
比如……
在用高浓度酒精进行消毒杀菌的时候，某位七老八十的大理寺寺卿偏偏出乎意料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原本他双眼的目光应当死死盯着睡炕上的那位天牢重犯，可偏偏当浑浊的空气之中，弥漫起了某些沁人香气的时候，这双目光的视线，却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落脚点。
不仅如此，这座原本充满了冰冷肃杀气息的简陋手术室里，却在此刻极为不和谐地惊起了一阵迥异怪诞的呢喃。
说是呢喃并不合适，因为并没有说出任何的话，而更像是某种察觉到了什么欣喜之物后，所发出的异样感叹。
那种感叹的声音，就像是某种不可描述之事的旖旎糜烂气息。
厢房内能够发出声音的，便只有两人而已。
很显然并不是手里攥着简陋手术刀，脸色极为凝重的江少川，那么行事至此的人究竟是谁……
就呼之欲出了。
不错！
便是那位七老八十的大理寺寺卿，范景山。
而且，就算是呢喃也就罢了，这老家伙似乎还犯上了瘾，那充斥着皱褶皮肤的咽喉，却还在时不时地蠕动着，仿佛在吞咽着口水。
不过所幸的是……
范景山在呢喃一声之后，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失态到了极致的模样，便骤然侧过头，将目光重新落在了睡炕的那位雍州牧身上。
故作出一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人也没有发现的平静表情。
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凝重。
显得极为欲盖拟彰。
可不凑巧的是……
偏偏不想被他人发现什么，偏偏就让他人发现了什么。
如此安静凝重的气氛之下，这种短暂却极为突兀的呢喃声音自然引起了某位少年的注意。
由于那嗓音的呢喃声实在太过于浪荡不羁，太过于销魂蚀骨，让原本早已经沉下了心思，准备开动手术的江少川，也忍不住诧异地侧过头，朝着身边往上两眼。
想要看看……
究竟是什么玩意，引起了这般奇怪的变故。
厢房就那么点儿大，能摆放的物件也就那么点儿多。
顺着那位大理寺寺卿的游离的短暂目光和残留在眼角余光之中的贪恋不舍，少年很快便发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那一只本就平平无奇的瓷碗。
不！
更准确地说，是在那碗里，盛放着的清澈液体。
那是用于消毒的高纯度酒精。
因为回想起了不久前的种种，留意到了想法内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幕，前脚刚踏出饮山亭铺子的江少川决定……
空着手去见那位大理寺的寺卿似乎有些不大好，不如还是留一坛在马车上，送过去的好。
于是……
少年很快便叫住了那名伙计，让他将最后一坛老酒送回马车里。
眼下的局势已经极为明显，能不能成功捞人，就要看这坛老酒在范景山的心里，究竟有多大的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