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了往日人潮的朱雀大街上。

饮山亭与醉仙居两家对门的酒铺子门口,前来替自家主人买酒的仆从们已经排起了漫漫的长队。

如同一条蜿蜒的龙蛇在街道上来回穿梭。

尽管经历了一整夜的骚乱,但这两家酒铺子的生意却并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排队的人潮,比以往还要多上那么几分。

可见唐人好酒之盛。

越是来了点儿什么幺蛾子的事儿,便越是要把酒痛饮,酣畅一番。

按道理说,醉仙居与饮山亭两个酒铺子的生意恢复得这么好,作为掌柜的赵寻欢与徐友吉应当表现得极为宽心才对。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隐于袖口的双手拢在胸前,两位掌柜的倚靠在饮山亭门前的那座小青山之前,表情似乎极为绝望。

愁容满面且不说,更是生无可恋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在同一时刻撇过头去,唉声叹气起来。

“老赵啊!这……”

“这可如何是好?”

“周公子吩咐的事儿,怕是要黄了。”

“可这也不能怪我们呐!徐老哥,您说是不是?”

“任谁知道宇文少爷千不来,万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铺子里查账。”

“您可评评理……”

“除了年关的时候,宇文少爷什么时候来过铺子里!”

“周公子是何等身份,哪用得着你我二人操心,想必他正准备与宇文少爷通气也说不定。”

“完了……”

“快看!”

“快看看看……”

正当二人唉声叹息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吓声音骤然惊起。

赵寻欢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过来。

望着身边徐友吉异常凝重的脸色,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似乎……

大事不妙。

顺着指尖引导的方向望去,一辆跑得歪歪斜斜的马车,映入眼帘。

顷刻之间,这位醉仙居掌柜的双眼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糟了!”

“吾命休矣……”

他下意识地惊声尖叫了起来。

背脊也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能够让这两位向来处变不惊的酒铺掌柜慌乱失态到如此地步的,自然不是那辆马车。

而是此时正在马车上,胡乱挥舞着长鞭的那名少年。

如此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马车瞬间引发了路人的愤怒。

特别是那些正在排队卖酒的仆从们。

“闪开!”

“闪开!闪开!”

“快闪开!真的要撞上了!”

“快闪啊!我控制不住啦!”

然而还没有等那些仆从们撸起袖子,攥紧拳头,摆开阵仗高声骂起来,伴随着一阵极为惊恐的尖叫声,那辆极为蛮横的马车便如失控般似的,瞬间冲到了人群之中。

刹那间……

仆从们脸上的愤怒,消失了。

转而化作了无限的恐慌。

正准备拉开阵仗的众人们,更是如散兵游勇般被一冲而散,或是猛吞着口水向后狂奔而去,或是将随意将身旁并不认识的同伴拉扯到了眼前,以求抵挡马车的冲击,更有甚至……

干脆一个滚地龙,从他人的裤裆底下钻了过去,唯恐避之不及。

嘭!

终于……

当一阵极为震耳的撞击声响起之时,马车的尾部在将倾欲倾之际,撞在了饮山亭门前的小青山之上。

所幸的是,没有人受伤。

不幸的也是……

没有人受伤。

从惊恐慌乱之中逐渐走出的人群很快便变得激愤了起来。

“你找死啊!小子!”

“送他去见官!就说是当街杀人!”

“长安城里也敢如此蛮横,简直是不把唐律放在眼里!”

或是指着从坐在车轱辘旁的那名少年高声骂道,或是四处寻找着武侯铺卫士的身影,想要将某人绳之以法,又说是磨刀霍霍,似乎是想要见血的意思。

望着眼前充满杀意的人群,江少川彻底懵逼了。

咕嘟咕嘟!

他猛吞了几口口水。

额间却已经泛起了冷汗。

“徐掌柜!”

“赵掌柜!”

“快……”

“快出来!帮我摆平这帮家伙……”

江少川有些慌乱道。

这些仆从自然都是来排队买酒的,轮地位,谁也要给两位酒铺掌柜的面子。

话音未落……

让人不觉有些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也许是听到了某人的亲切呼唤,徐友吉与赵寻欢二人捂着自己的天灵盖,身子弓得极低,颤巍巍地钻出了马腹。

“好险!”

“好险呐!”

“方才若不是徐老哥您眼疾手快,拉着小弟我钻进这马腹之下……”

“恐怕你我二人今日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处了!”

用袖口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赵寻欢心有余悸道。

“徐掌柜!”

“赵掌柜!”

“你们二人可是真真正正地受害者!”

“送这家伙去见官,你们可得作证!”

正当此时,人群之中,一名灰袍老仆却露出了义愤填膺之色。

送去见官?

还作证?

怕不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赵寻欢与徐友吉相视了几眼,露出一脸苦涩。

于是……

让这些围拢在一旁的众人感到更加愤怒的一幕发生了。

苦涩入喉,很快便化作了满脸的卑微笑意。

“周公子……”

“这究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哈哈哈哈……”

强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更是丝毫没有顾忌周围那些仆从的任何态度,徐友吉朝着少年拱了拱手,极为讨好道。

“哎哟喂!”

“我就说怎么这么拉风,这么眼熟呢!”

“这不是周公子吗?”

“恕在下眼拙,来来来……”

“周公子,您里面请,里面请!”

两位酒铺的掌柜如同左右护法似的,站在少年的身边,同时作出了躬身请示的卑微姿态。

这两下子一搞……

可就轮到那些仆从们一脸懵逼了。

难不成眼前这蛮横少年……

是连二位掌柜也惹不起的贵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种想法瞬间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涌现。

于是……

人群开始沉默。

开始低头。

开始怯怯。

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除了烈马的哀鸣,似乎便再也听不见其他。

没有人再提报官的事情,没有人再提作证的事情,也没有人胆敢磨刀霍霍。

所有的一切,在三言两语之下,便化作了虚无。

哗啦啦啦!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身,人群开始极为富有自主意识地流动起来。

开始恢复马车冲撞之前的秩序。

一切似乎变化得极快。

“二位掌柜……”

“这酒我可是带来了。”

“您二人帮衬着,卖一卖……”

“如何?”

眼前这自己的性命安全已经无虞,江少川指着马车后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两名酒铺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