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整个大唐帝国乃至当今天下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明白最为朴素的急救手法原理，但这并不影响老酒铺并不宽敞的厢房内，却依旧传来了十分激动的热切惊呼。
“周公子……”
“您大恩大德，在下怕是只有来世再报了！”
“多谢周公子妙手回春，妙手回春啊！”
“大恩不言谢……”
几乎是在发现那名陷入假死状态的断臂大汉又重新活过来的一瞬之间，宫城与柴灵乌望向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似乎救下的并不是霍英东的性命，而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至于三人之中最为年轻的刘穿风为什么并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表现得有些沉默寡言？
不凑巧的是，因为他精疲力尽，早已经晕了过去。
绝非仅仅是宫城等人而已，就连站在一旁的曹天兵也惊讶得下巴快掉了出来。
“不会吧……”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脉细了，明明已经死了才对！”
“复……”
“复活？开什么玩笑！”
他微微张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也许是并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或是想拆穿打破眼前少年的把戏，这位心存疑惑的黑袍书生立刻围拢在了满是鲜血的睡炕旁。
伸手便一把抓起了那名断臂大汉的手腕，仔细查探起来。
尽管并不清楚脉象探查的结果究竟如何，但从某人此刻瞪得越来越大的双眼隐约可以猜出几分事实的真相。
没想到啊……
跟了这家伙身边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是摸不透他的底子。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令之子罢了，怎么会有如此骇然可怕的神鬼莫测之术！
又是骑跨，又是捶胸，又是打啵儿……
这三板斧抡下去，就能把死人救活了？
曹天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实在透露着不可思议。
可凭借自己浅薄到极致的医学知识，却根本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
不过很快……
他脸上的震惊便化作了不易察觉的窃喜。
就算不知道为什么，但反正自己也学会了这三板斧，以后拍是不愁大把大把的银子了！
而且，还可以传宗接代继续发扬光大。
一时之间，整座厢房内的肃杀氛围仿佛瞬间被几声激动的叫喊驱散。
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
但很快……
无论是宫城还是暗地里想要偷偷摸摸搞小心思的曹天兵，他们脸上的笑容顷刻间便凝固了起来。
宫城欲要多说几句，宣泄自己此刻难言的激动。
可话到了嘴边，更是怎么也吱不开声。
只因那名迟迟并没有开口说的少年。
似乎是与此刻厢房内的活跃气氛有些格格不入，江少川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阴沉，甚至是难看。
“这……”
“周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宫城有些不解地望着少年。
突然之间，江少川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实在不清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当然有了……”
宫城一俩认真地解释道：“您救活了霍将军，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值得高兴的。”
然而，话音未落，江少川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
“我并没有救活那所谓的霍将军。”
“他现在……”
“离死不远了。”
什么！
离死不远？
怎么会这样……
少年的冰冷声音像是一盆凉水彻底浇灭了宫城等人的热切心思。
众人望向少年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审视与询问。
江少川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是指了指被自己重新包扎起来的断臂伤口。
“这一刀极为干脆利落，切断了手腕，伤势极重。”
“从伤口的烂皮翻卷的血色程度来看，应当是个新伤……”
“人流了太多血就会死。”
“这一点，想必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他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闻言，宫城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似乎有些乱了阵脚。
刀疤，伤口……
难不成……
霍将军真的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可自己也是救人心切啊！
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的表情越来越绝望。
沉吟片刻，宫城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哐当！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伴随着一阵骨头撞击在冰冷石砖上的沉闷声，宫城竟然没有半点犹豫，直愣愣地朝着少年双膝跪地，将头死死地埋在地上。
真可谓是五体投地。
“周公子……”
“我知道，您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只要您能救霍将军一条性命，我宫城……”
“愿意给您卖命一辈子！”
拿过刀，杀过人，向来只跪天跪地，明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唐人，此刻却仿佛是卑微到了极点，一脸哀求地望着少年。
“周公子……”
“只要霍将军能活，我柴灵乌这条性命任您随意处置！”
旁边的大汉也立刻将自己的膝盖板狠狠砸向地面，极为认真地发自肺腑道。
怔怔地望着眼前两个向自己跪倒拜服的家伙……
江少川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家伙难道是脑子抽了吗？
就在昨天下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差点动刀子把自己砍成百八十段的，怎么一转眼就忘了这个茬呢？
你想卖命……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踏马的是卖谁的命！
留下这三个家伙，自己是嫌命长，不想活了差不多。
可若是不救的话，实在是违反自己前世身为医生的职业操守和入职的时候，在威严的旗帜之下，所宣读的庄重誓言。
说白了……
良心过不去。
而且，更有可能激发眼前这两个家伙的凶性，挥刀把自己给嚯嚯了。
沉吟片刻，江少川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
“救……”
“当然是要救的。”
“不过卖命就不用了。”
“啊！”
“万万没想到……”
“周公子……”
“您竟然有如此善心，多谢周公子！”
闻言至此，宫城与柴灵乌二人瞬间露出了满脸的钦佩。
“咳咳……”
江少川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很快便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二位壮士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人我就不收了，但是……”
“十万两银票，一分不能少。”
“多……多少？”
宫城的眼中露出了万分的骇然。
“不多不多，也就十万两，小意思罢了。”
江少川罢了罢手，似乎有些害羞道：“不急一时……”
“现在没有可以打欠条嘛，慢慢还也是可以的。”
“一口价，可不能还嘴……”
“二位壮士等得起，可那位霍将军等不起啊！”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曹天兵望向少年的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目光。
这两个家伙敢做出跪地卖命的姿态，摆明了就是身无分文的穷鬼才惯用的伎俩……
若是一般人，肯定心中有愧，感激涕零，然后直接中招。
“啧啧啧……”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黑袍书生不禁暗暗咂舌了两句。
对某人的印象，更是再一次得到了刷新。
万般无奈之下，宫城与柴灵乌老老实实地草拟了一份借条，用血水摁下了手印。
“周公子……”
“请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二人的姿态瞬间放得极低。
再也不敢拿着刀，作出任何威逼的动作。
没办法……
刚才那一手起死回生，实在太猛了。
不服不行！
可关于如何输血这件事，江少川觉得实在有些太麻烦了。
而且时间紧迫。
万一输错了，更是必死无疑。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在这种要消毒没消毒，要护士没护士，要麻醉没麻醉，要输血还得自己解决的漏风破房间里，做第一台来到大唐之后的外科手术。
少年的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气。
“真麻烦……”
“别傻傻杵在这儿了！”
江少川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道：“赶紧去准备一些细麦秆，冰块，水，烧红的烙铁，火炉，烈酒，剪刀，刀片，针线什么的。”
宫城：“……”
柴灵乌：“……”
在听到这些乱七八糟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东西之后，正准备搭把手的宫城与柴灵乌却骤然愣在了原地。
且不说二人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用途，可偏偏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又上哪里去寻呢？
这实在太过于为难他们了。
“周公子……”
“这什么针线，烙铁，细麦秆之类的东西，这大半夜的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淘啊！”
宫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江少川皱了皱眉头，极为不满地望着二人。
“整个长安城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你闹出来的？”
“干大事的时候不是挺豪横的吗？”
“这可是人命关天呐！”
“寻不到可以去偷嘛！可以去抢嘛！可以去对那些附近的左邻右舍下毒手嘛！”
“真的蠢到家了！这种事还用得着我来教你？”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偷？
抢？
下毒手……
就是为了一些不值钱的针线吗？
念及如此，宫城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嗯……
不错！
这些都是为了霍将军的性命！
“周公子所言极是！”
“宫城受教了……”
他拱了拱手，与柴灵乌二人迅速冲了出去。
想必是按照某位无耻少年的提议，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去了。
然而正当他们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前脚刚出门，黑暗的夜色之中，几名守御在老酒铺周围的大理寺士卒也丝毫不落下风地跟随了上去。
小院的厢房内。
此时此刻，清醒着的便只剩下了那对无良主仆。
在那两名武力值极高的非法武装人员匆匆离开之后，曹天兵与江少川也极为默契地对视在了一起。
二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趁着夜黑风高，咱们跑路吧！”
“跑什么跑！老曹，难道你不想救这霍将军了？”
“别瞎说！我已经费劲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可他死总好过我死吧？”
“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咱们要是干赢了这一票，可就是白花花十万两的雪花银呐！难不成你居然不心疼？”
“我靠！十万两个屁，这明明就是一张分文不值白条啊！那两个穷鬼这辈子都拢不到十万两，做春秋大梦去吧！”
二人似乎陷入了短暂的争执之中，大眼瞪着小眼，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这对主仆却并不知道的是……
有一场事关生死的危机正在向他们逐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