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绞盘滚动,发出极为刺耳的摩擦声音。

大理寺的天牢外,如城门般威武的木门正准备打开,可偏偏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叫之后,便戛然而止。

理所当然……

用以牵引打开城门的绞盘,也在瞬息之间,停止了滚动。

后有追兵,前路被堵……

危急时刻之下,三人之中的大汉柴灵乌没有半分犹豫,一马当先地冲到了那扇巨大的木门下!

嘭!嘭!

伴随着两声极为震耳的撞击,他沉下马步,粗壮的双手陡然硬撑在两扇即将合拢的木门上,用自己的双臂,竟然硬是死死地撑处了一条缝隙!

“啊!”

黑暗之中的柴灵乌已然面目狰狞,青筋暴起。

绞盘的反向滚动牵引着长绳,带动了两扇木门的挤压,从巨大的门框旁传来的恐怖力量,沿着这位虬髯大汉的手臂,如浪潮一般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

“快走!”

“我快……”

“撑不住了!”

柴灵乌大喝一声,眼眸变得极为猩红。

嘴角的鲜血早已汨汨流出。

由于两侧的压力实在太过于强大,他的双臂已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弯曲姿态。

就像是被双手掰开的一双筷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噗!”

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咳血声,柴灵乌体内的鲜血瞬间翻涌,一口老血从他的口鼻之中,瞬间喷涌而出!

留给三人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并没有回头敢去,但从脚步的隆隆声能够明显感觉到身后冰冷的杀意。

宫城并不敢怠慢半分,仗着自己并不粗犷的体型……

扑通!

一个鲤鱼打挺,便急忙从柴灵乌的裤裆下,钻出了大门之中。

毕竟是生死之际,还哪里管得上什么狗屁的尊严。

紧接着,便是负责断后的少年刘穿风。

尽管反应已经慢了半拍,但身后的追兵已然只有不到数尺的距离。

锃!锃!锃!

此时此刻,那些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们已然抽出了手中的寒刀。

只需要片刻,只需要须臾,只需要一瞬间……

身前那名逃犯便会化作一具尸体。

感受着周身突遭的可怕杀机,刘穿风用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瞟了瞟身后。

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明晃晃的刀锋,竟然近在咫尺……

不行!

不能再逃了,必须要做些什么,如若不然,就算自己能走,柴灵乌也必然代替自己死在乱刀之下!

刘穿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以极为狭长的平沙落雁之姿态朝着柴灵乌裤裆下纵身一跃的瞬间,少年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明明是头朝下,背脊朝上,可腾于空中的身体在这一刻,竟然匪夷所思地骤然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于是……

他的嘴角开始泛起无数寒光。

嗖!嗖!嗖!嗖!

说时迟那时快,顷刻之间……

便是一阵凌厉的破空之音。

“啊!”

“小心!”

“有暗器!”

“放箭!放箭!”

冰冷的刀片割破血肉的声音,夹杂着混乱的惨叫,洪流一般冲过来的追兵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停滞了下来。

卷起无数尘沙。

“老柴!”

“快走!”

仰着头倒在地下的刘穿风大声有些急促地叫道。

眼前这自己两名同伴成功逃脱,柴灵乌再也撑不住了。

犹如一柄脱了弦的箭,急忙松开了双手,迅速前方的黑暗奔去!

嘭!

瞬间合拢的两扇木门在失去了那名虬髯大汉的抵挡之后,猛然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的沉闷。

咄!咄!咄!咄!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箭雨。

那是无数箭矢射在城墙木门上的不甘声音。

大理寺的天牢本就是森然之地,在这种夜晚更显得看不清虚实。

趁着朦胧的夜色与冷雾,逃出生天的三人迅速朝着黑暗之中遁去。

紧闭的大门暂时阻隔了追兵,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如何能够逃出长安,成了三人此时面对的又一个难题。

原本平静的天牢内,一时之间炸开了锅。

正对着天牢的地道旁,有一座夯土砌成的碉楼。

微弱的灯光从碉楼的窗口散发而出,隐约可以察觉到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大理寺天牢内每天都需要高级官员值夜班,以防不测发生,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此刻的碉楼内,冒着白色热气的却不是什么人间烟火。

咕嘟咕嘟咕嘟!

锅里的沸水翻滚不止,蒸腾的热气夹杂着微微的辛辣溢满了整间屋子。

几名身着官袍的官员围在桌旁,手中木筷频繁动作,神情更是极为严肃。

比平日里在案牍前办公更是认真了百倍不止。

或是在锅里翻滚,不停地寻找着;或是夹起煮熟了羊肉片,猛蘸着手边的酱料;或是因为烫嘴的缘故,不停地吹着气……

“啧啧啧……美妙!”

身居正位的那名老者不禁咂舌道:“窗外夜色幽幽,冷风萧萧。”

“如此夜黑风高,凄风冷夜,吾等却在此间,相谈甚欢,饮酒食美味,世间美妙不过于此啊!”

“当浮一大白!”

言罢,便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又唆了一口碗里的羊肉。

“哈哈哈……”

“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天下之间,谁又能挡得住,我大唐的铁骑?”

“属下与大人共饮此杯!”

几名坐在旁边的官员,脸色微醺,也忙不迭举杯痛饮道。

几杯下肚,老者性情愈发高涨,用筷尖敲打着铁锅,开始娓娓道来:“说起这火锅啊,尔等可知从何而来……”

很显然,酒桌上到了这个时候,十有八九的领导就会开始给自己的下属们吹牛皮了。

作为天下间最强大的帝国,唐人非常精通此道。

问话一出,那几名下属自然也极为懂事……

“我大理寺,还有谁人能比得上大人您的高明!”

“跟随大人,实乃吾等福分,想必他日必当成为九寺五监之首!”

“是啊是啊!属下对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吹牛逼这种事,自己吹,终究不如别人吹。

然而,听着自己这帮下属的马屁声,作为大理寺一把手的范景山,脸色却红得更为厉害。

也不只是酒喝多了,还是心虚……

“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能混到大理寺,这种类似于全国人民最高法院地方的家伙,也算是人精了。

得知自己拍马屁不小心拍到了马腿上,几名下属极为默契地迅速交换了眼色。

嘭!

于是,一名身材较为消瘦的中年人悍然起立,将手中的酒杯猛地砸在了桌上,溅起一身酒水。

他面露微怒,大声驳斥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谦!”

“您的功绩吾等是看在眼里的!”

“若不是大人您刚正不阿,脊梁骨子硬,我大理寺早就被其他八寺五监,三省六部之流,压得喘不过气来!”

“谁要敢说您一个不是,我张英范第一个跟他拼命!”

说话的是大理寺的少卿,张英范。

俗称的二把手。

有的时候做戏要做足,比如像这种的。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范景山老同志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便会致仕,也就是俗称的退休。

“这……”

“怎么……”

范景山愣了一愣,说着‘火锅’的事,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

好戏还在后头。

有样学样地,几名下官也开始义正言辞了起来。

不!

应该说是发自肺腑。

“范大人!贞观四年三月,一名皇族子弟横行街头,欺压百姓。是您顶着宗正寺的求情,将之打入了监牢内,以儆效尤,这才还了长安城一片安宁。”

“还有!贞观四年六月,一东洋人竟然借着酒劲,当街调戏我大唐女子,也是您不顾鸿胪寺的面子,连秋后时分都没有等到,便暗中下令吾等,将之弄死在牢里!”

“那帮鸿胪寺的家伙还去陛下面前求情!万万没想到,却被您杀个措手不及!”

“呵!鸿胪寺寺卿史信然那老不死的,竟然说着什么反正那女子也没有受伤,死罪可免,驱逐长安即可。”

“驱逐个屁!”

话赶话到了这里,范景山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们是不知道,史信然那老小子在两仪殿上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啊!”

“呵,活该!”

“一个东洋仔罢了,杀了也就杀了!”

“天下间没人敢欺负我大唐的女人!”

“若是有……那也必然只能是我大唐的男人!”

这位打开了话匣子的大理寺寺卿极为骄傲地说道。

众人三言两语之下,早已经忘记了‘火锅’这茬到底是何人所创……

作为天下间最为强大的唐帝国,此间众人自然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兴致极为高昂的范景山再也端不住领导的架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歪着身子,端着空酒杯,口中唾沫飞溅,开始遥想当年,雄姿英发。

就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岁的年纪。

“你们以为老子这身大理寺寺卿的官服怎么来的!”

“都是靠在战场上拼出来的!”

“不信?”

范景山横眉冷对,语气冰冷道。

“信!信!信!”

闻言,以张英范为首的几名下属忙不迭狂点头。

“老子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着,便听见‘嘶啦’一声,当着这么多下官们的面,竟然一点儿也不犹豫地解下了那身裘皮官袍,露出干瘪的胸口。

胸口处一道极为狰狞的刀疤,从左肩一直划到心口。

翻开的肉皮与皱褶的肌肤在岁月的痕迹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老子这道疤,当年随陛下进军关中,攻取长安城……”

“老子一人七进七出!要不是最后刀砍得卷刃了……”

“吾等愿誓死追随大人!”

话还没说完,几名下属极为应景地异口同声道。

激动的言语之中,眼中竟有热泪留下。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道疤痕,但每一次看见,便不由地心生感叹。

因为他们极为明白,是无数的鲜血才换来了唐人今日的骄傲。

所以,身为唐人的他们,决不能辜负先辈,亦然必当骄傲地存活于世间。

范景山眼中极为骄傲道:“给老子一把刀,还能再砍他娘……”

嘭!

“大人!”

“大人!”

“不好啦!大事不好了!”

“有重犯劫狱!”

正当众人群情激奋之时,一名身披甲胄的巡逻士兵却突然破门而入。

神情更是极为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