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外的庭院内,诸位手里攥着大把银两的公子哥们已经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众人之间的暗自比拼也一度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

相比于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阁楼之内的某间厢房,却是一片极为平和,甚至还多了几分相映成趣。

位于二层小楼的厢房内,此时正坐着两名妙龄少女。

那名穿着得极为淡雅端庄的白衣少女正襟危坐于塌前,手中握着一个绣花锦囊,神情似乎表现得有些紧张。

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反观另一名穿得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女,翘着二郎腿,双手撑在墙角那只黑色的柜子上,半个身子依靠在墙边,脸上却写满了肆意与无所谓。

恐怕那些在庭院外等着送银两的公子们,怎么也不会想到……

他们心心念念的如梦小姐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小兰!”

“快把锦囊给我看看……”

“今天准备了什么题目给那帮臭男人?”

红衣少女瞬间松开支撑着身躯的双手,跳下了柜子,伸手便朝着那位名叫小兰的少女怀中攥去。

然而,很快……

她的左手便扑了个空。

小兰侧过身,紧紧捂着那只锦囊,慌忙摇了摇头:“海棠!”

“求你了!”

“别闹了!”

“上个月,上上个月,上上上个月……”

“你都偷偷更换了锦囊里的题目,要么是稀奇古怪的诗句,要么是谁也没有听说过的谜语,又或是诸如摘星捞月这种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以至于自从我学成出阁以来,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接到客人。”

“若是让简妈知道此事,麻烦可就大了。”

“唉!”

停顿了片刻,白衣少女的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悲凉与无奈,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望向自己的脚尖。

“海棠!”

“你我二人情同姐妹不假,我知道你是好意……”

“可现在我已经落得了这副田地,整个霍家三十七口,就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人了,能够躲在这醉花楼苟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又谈何能够一直保存清白之身呢?

闻言,红衣少女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陷入悲伤的挚友,将掌心摊开于身前一尺。

“霍英兰!”

“把锦囊给我!”

红衣少女冷冷地说道。

于是,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衣少女缓缓抬起头,一脸哀求地望着那张平静到可怕的冷脸。

如同是望着一块万古不化的冰川。

二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像是在争斗着决心与意志,又像是在互诉着衷肠与苦楚。

半晌。

“海棠!”

“你父亲贵为当今兵部尚书兼左武卫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若是让他知道了,你与犯官的后辈来往,后果不堪设想。”

“霍英兰!把锦囊给我!”

“我求求你了,你走吧……”

“就当你从来不认识我这个风尘女子。”

“少废话,我最后再说一遍,把锦囊给我!”

终于……

在红衣少女一次又一次的铿锵有力的重复声音中,霍英兰终于败下了阵来。

因为,她看见了某人眼中的痛惜。

看见了某人眼中的不甘。

看见了某人眼中……

最后的倔强。

“那……”

“那咱们可得事先说好……”

“只准看看,可不能再修改题目了。”

霍英兰小声怯怯道。

“好!”

侯海棠冷冷地答应道。

这是红衣少女第十三次说‘好’,也是第十三次答应了某人不作修改的要求……

理所当然,这必然也是第十三次食言与违诺。

缓缓接过那只绣着两只蓝色蝴蝶的锦囊,侯海棠极为熟练地扯开了丝线,从中取出了一张纸条。

她低着头,望了望那张字条上写的字。

只见上面这样写道:

何谓仁,智,礼,义,信?

何谓忠,孝,悌,廉,耻?

于是……

侯海棠的眉间不禁紧皱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又是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瞎胡诌的狗屁书生问题!”

“我已经看了第十三遍了!”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然而在这一刻……

霍英兰却罕见地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对方,目光里透出了一丝罕见的执拗。

“海棠……”

“简妈养了我这么多年,总得卖个好价钱。”

“我这辈子,终究是要做妾的……”

“找个知书达理,性情温良的,难道有错吗?”

这是白衣少女埋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是黑暗中的最后一线光明。

找个不受打骂的好人家,然后嫁了。

可很快……

她的眼中便极为不争气地泛起了泪花。

因为,她最好的朋友,也是此刻唯一的朋友——侯海棠。

红衣少女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别做梦了。”

“靠外面那帮没出息的家伙,简直一点也无用!”

她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只有攒够了银子,自己替自己赎身才是正道!”

“若是手上有十万两现银,我现在就可以从那个龟婆手里换回卖身契,带你离开这种乌烟瘴气的鸟地方!”

霍英兰的美好憧憬与幻想再一次被冰冷的现实踩得稀碎。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写满了仁智礼义信,写满了忠孝悌廉耻的纸条被某人撕成了齑粉,表现得极为沉默。

“小姐……”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外面拿到号牌的公子差不多全都到齐了。”

正当此时,阁楼下的楼梯口却骤然传来了一阵银临般的提示声音。

是那位名叫小绿的婢子。

纵然是万般不情愿,但……

该来的总会来。

略带挣扎着接过那只已经被调换替了包的锦囊,霍英兰缓缓起身,双手提起落在地上的襦裙,平静地走下了楼梯。

阁楼的一层是一处类似于会客厅的地方。

清香染染。

黑色的茶几将本就不大的空间分成了前后两半,在茶几之上,还有一道红色珠帘,彻底挡住了视线。

白衣少女双腿微微下曲,跪坐在珠帘之后,开始了安静的等待。

因为她除了等待,便只能等待。

除了安静,便只能安静。

对于这一切,她无能为力。

人的悲欢从来并不相通……

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一位青楼女子的过去。

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心意与哀乐。

就如同一扇阁楼的木门,却隔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