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正对面有一棵大榕树,据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趁着春日,那榕树长得十分茂盛,在中日当头的正午,毫不吝啬地撒下一片浓荫,供忙碌的人休息。

此时的榕树下面,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一身军装让他看起来更加威气逼人。

来往的不管是吕-彤学还是女老师,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看几眼这个棱角分明的俊美男人,可他不苟言笑的神情却未曾对谁展露过多余的温柔,视线一直看向对面的学堂,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注意似的。

“哥!”

当段童芸挤过了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双手插兜,笔直地站在榕树底下的人,忍不住就先喊了一声。

或许这就是兄妹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段童芸这一声刚响起时,军装男人一眼就看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声响亮的呼唤吸引了视线。可段童芸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四顾周围没有什么来往的车辆,于是朝着对面的人甜甜一笑,不管不顾地直奔那人的身边。

周围的人看到那个之前一丝不苟的男人,在姑娘跑到身边时,那严肃的神情突然就变得有些柔和,于是有人感慨有人嫉妒,大家唏嘘不已。

“哥,你没开车过来啊?”

段童芸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围,有些不满地抱怨她二哥。

她这跑了一身的汗,要是再走路回家,那估计半路就得累趴下。

段庭彦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想来自己被父亲逼着去军队的时候,这小丫头不知道哭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见到她又长高了,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宠溺着:“没开车,咱们走回去。”

“可是……”段童芸一听,脸上立马垮了下来,可又转念一想,顺手又挽上了段庭彦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压低了声音道:“那二哥肯定是给我带礼物了,在哪儿呢,先给我瞧瞧呗!”

段庭彦被她这副鬼灵精怪的样子给逗笑了,他想了想,抽出揣在兜里的手无奈一摊,似是为难道:“怎么办,也没带礼物,忘了。”

小姑娘一听,马上就松开了他的手臂,委屈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你怎么能这样!”

段庭彦轻笑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顶出头的树冠,在空中摇曳着,远远看去像是一朵巨大的花团。段庭彦忍不住说了句:“你们学校的风景真不错。”

一边正委屈着的段童芸一听,接着就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毕竟是新建的!”

段庭彦没听清,转头正要问她,一转眼却看到了刚从对面大门口出来的姑娘,散着一头栗色的波浪卷,上身是一件浅绿色的针织衫,配着一条蕊黄的长裙,姑娘推着脚踏车面带微笑地走过校门,那一刻段庭彦就像是在茫茫星河中,一眼看见了最亮眼的那颗。

虽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街道,可段庭彦还是看清出对面姑娘的侧颜。灵巧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透过那一点缝隙,他清楚地看见了她长长的睫毛弯翘着,像是翩飞的蝴蝶,偶然停在了她的眼睑上。姑娘脸上挂着笑,心情像是和这午后的阳光一样,格外明媚。

段庭彦的心随着姑娘的身影,像是突然失了时间,就这样漏了一拍。

段童芸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二哥好似看什么入了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是街对面背对着他们正在小摊前买东西的苏老师,饶是她一届女流之辈,也禁不住这黄昏配美人的诱惑。

她和段庭彦两人,神情一模一样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直到那人跨上了单车,好看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段童芸在一旁先回过神来,耐不可寻地低叹了一声。如果不曾知道她有喜欢的人的话,她最先还是藏了心思的,若是她看上的苏老师有朝一日能成为她的嫂子,她倒也是很期待的。

段庭彦则是被段童芸的这一声叹息给拉回神的,一向严肃的他,此时有些像被窥破了秘密的少年,眼神不知道在躲闪着什么,还假装掩面咳了一声,“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那是我们国文老师苏老师,是苏家的小姐,叫苏冬安,名字很好听,可是……”说到这里,段童芸白了他一眼,看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最后之处,答非所问,“可是她有喜欢的人了。”

段庭彦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这般明显的言外之意他不是听不出来。但他也没当回事,兀自轻笑了一声,叫段童芸赶紧去不远处的车那里,自己却站在原地,看着对面顶出天的树冠,像是晚风牵起了他的嘴角——

“苏,冬,安。”

他轻声呢喃着,像是什么美好的味道久久萦绕在他的舌尖,回味无穷。

“哥!”

段童芸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停在一旁的车,惊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段庭彦回神,立刻明白了她是看见了他给她带的毛绒熊,听人说租界里那些的名媛小姐们,最喜欢这种通体柔软的毛绒玩具,果然自己妹子也不例外。

这一想,段庭彦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夕阳映照着的那精致的侧颜,自然就想起了在店里看到的那只红眼睛的毛绒白兔。

倘若要他将苏冬安比作什么的话,他觉得兔子最合适不过。

思绪一飘散,段庭彦仿佛又杵在那里很久。

“苏冬安,兔子。”、

等到段童芸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才又将思绪拉了回来,有些讶于自己叫起这个名字来,过于熟稔。

晚饭时,段夫人叫了一大家子的亲戚朋友来为他接风洗尘,他埋头吃着盘里的东西,冷不丁就听见有人笑眯眯地问他,

“小彦这次回来,可有中意的姑娘呀?”

段庭彦没有抬头,脑海中恍惚了一下,又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人,他从盘子里挑了一根面,送到嘴里,在众人满汉期待的目光中,似是含糊又像是不经意地说了句,

“苏家丫头看着就挺好的。”

这是他在同一天内,第二次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