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在夜色里飞驰，窗外的灯火连成模糊的光带。方明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指尖几乎要嵌进手机屏幕。周日舒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他眼底：
「方经理，我家门上被泼了红漆，写的是‘骗子’。女儿吓坏了，一直哭……村里人要我们去签新合同，地可能保不住了。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方明喉咙发紧，胃里像坠了块冰。他能想象那场景：破旧的木门，刺眼的红漆，惊恐的孩子，还有周日舒那双被绝望压垮的眼睛。
几个小时前，他还站在青林村那片被践踏过的菜地里，看着周日舒倔强地不肯低头。现在，他坐在时速三百公里的列车上逃离，而她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每团外卖公关部小刘发来的薇博链接。方明点开，正是星耀集团全网推送的那段“精华版”专访。
画面里，李婶那张被聚光灯烤得油汗涔涔的脸，眼神躲闪得像受惊的老鼠，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如刀：“都、都是每团外卖的人忽悠我们……说只要闹一闹，星耀就会加钱……”
视频下方，话题#农户承认诬陷星耀#后面跟着一个血红的“爆”字。评论区是汹涌的怒涛，吞噬着每团外卖最后一点信誉。
“教农民造假很有成就感？”
“你们和毒菜农联手坑消费者？”
“滚出来解释检测报告造假的事！”
方明猛地关掉屏幕，黑暗瞬间吞没了手机的光亮，也吞没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闭上眼，李婶在星耀工作人员胁迫下签字画押时颤抖的手，周日舒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石艺馨在庆功宴上举杯时那抹冰冷的笑意……
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冲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逃？不，他得回去。就算头破血流，他也要站在徐为正面前问个明白——为什么放弃？为什么任由星耀把脏水泼向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为什么把周日舒和整个青林村推进火坑？
清晨七点刚过，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每团外卖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已反射着刺目的朝阳，冰冷而耀眼。
方明顶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身风尘仆仆，几乎是撞开了厚重的旋转门。前台小妹看见他，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手指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内线电话。
这微妙的躲闪像一盆冷水浇在方明心头。他脚步没停，直奔总裁办公室所在的顶层。
电梯里只有他一人，镜面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几处不易察觉的、来自青林村泥土的痕迹。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而冰冷。
总裁办公室外的助理区气氛凝滞。徐为正的首席助理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试图阻拦：“方经理，徐总他……”
方明根本没听，像一辆失控的火车，直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红木门。
巨大的落地窗前，徐为正背对着门口站着。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正俯瞰着脚下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
办公室里回荡着电视新闻的声音，字正腔圆的女主播正播报着财经快讯：“……星耀集团成功化解危机，品牌美誉度逆势上扬，估值强势反弹。
其竞争对手每团外卖则深陷‘教唆农户造假’风波，市场信心受挫，前景蒙上阴影……”
新闻背景音里，恰好插入了星耀那条最新广告的片段：“星耀配送，守护您餐桌上的每一份安心。”伴随着主妇灿烂的笑容和虚拟的万亩农场画面。
方明胸膛里那团压抑了一路的怒火，被这刺耳的“安心”两个字彻底点燃。
“徐总！”方明的吼声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嘶哑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徐为正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窗外的钢铁森林还要冷硬，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煎熬。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方明，里面翻涌着风暴前的死寂。
“周日舒一家被记者堵在家里围猎！门上被人泼了红漆，写的是‘骗子’！”方明几步冲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双手“砰”地一声狠狠拍在光洁的桌面上，震得上面那尊沉重的金属摆件嗡嗡作响。他身体前倾，死死盯住徐为正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她女儿才多大？被闪光灯吓得直哭！青林村那些签了保证书的农户，现在全反水了！星耀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签降价的合同，还美其名曰‘诚信奖励’！徐总，这就是我们坐视不管的结果？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战略调整’？！”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他的怒火烧得滚烫。
徐为正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灰败的惨白。
他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没有看方明那双喷火的眼睛，目光反而落在了办公桌一角散开的几份文件上，那上面刺眼的红头标题和加粗的“警示”字样像烙铁一样烫人。
“坐视不管？”徐为正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方明，你以为我们在下棋？星耀掀桌子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份文件，狠狠摔在方明面前的桌面上。白色的纸张哗啦散开。
方明下意识低头。最上面一页，是证监会发来的《问询函》扫描件，标题触目惊心：“关于每团外卖科技有限公司涉嫌不正当竞争及信息披露问题的问询”。
下面压着的，是打印出来的薇博热搜截图和几份主流财经媒体对“每团教唆造假风波”的负面报道。
“星耀集团，”徐为正的声音冰冷刺骨，手指重重戳在那份问询函上，“以‘青林村事件’为突破口，实名向证监会、市场监管总局等多部门举报我们——教唆农户捏造事实、伪造检测报告、恶意诋毁竞争对手，实施不正当竞争！证据链清晰完整！”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法务总监张霖脚步无声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他的脸色同样凝重，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疲惫。他没有看方明，径直走到徐为正身边，将文件夹放在那份散乱的文件之上。
“徐总，方总监。”张霖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法律条文特有的冰冷重量，“这是星耀提交给监管部门的核心‘证据’摘要副本。”他打开文件夹，抽出两页纸。
方明一把抓了过来，目光急扫。
第一页是所谓的“关键录音文字实录”。方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正是李婶在星耀胁迫下接受采访时说出的片段，但被精心剪辑、拼接，只留下那句致命的“都是每团外卖的人忽悠我们……说只要闹一闹，星耀就会加钱……”，
以及记者追问“检测报告是捏造的吗？”时，李婶那含糊的、被诱导的沉默和“我们也不懂”、“没亲眼看见”。录音来源标注着“青林村农户代表李秀兰采访实录”。
第二页是几份银行流水截图，重点标注了几笔款项。方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几笔钱，他再熟悉不过！
一笔是他亲自批的，用于支付周日舒他们上次去第三方权威检测机构的检测费用；另外几笔小额支出，是给参与最初抗议的几位农户报销的来回交通费和误工补贴！
时间、金额，分毫不差！然而在星耀提交的“证据链说明”里，这些清清楚楚的报销款项，被赫然标注为：“每团外卖支付给青林村农户用于伪造证据及诋毁星耀集团的不正当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