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挺拔着身姿,平静地站立着。

如同一座巍峨不止的峰峦。

“晋王殿下。”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就连大理寺的仵作都言明了,杜构是被乱刀砍死的话,那么……”

“老臣又能有何异议呢!”

言尽于此,侯君集便沉寂了下去。

虽然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满意的回答,但……

的确是一个并不如何讨厌的回答。

李治深知自己只不过是狐假虎威,只不过是狗仗人势……

只不过是靠着身后那位真正可怕存在,才能震慑住群臣。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的放肆。

这已经是最为让步的结果。

于是,李治的目光转向方才在殿内叫屈喊冤的宰辅……马周。

“唔……”

“宰辅大人,不知您……”

“意下如何啊?”

他继续问道。

用着与方才一样淡然的语气。

唯一不同的是,握刀的指尖却已经略显偏移,原本点地的刀尖早已微微侧翻。

但便是这样一个极为轻微又细小的动作,普通的人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可落在兵部尚书侯君集的眼中,却显得尤为森然。

以至于其原本平静的双眸,却显得凝重万分,并且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这并不是普通的握刀法,而是一种为了追求极致速度的拔刀起手势。

极致的速度便是极致的杀意。

那是寒刀尚未出鞘之时,为了在瞬息之间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而被无数人用鲜血铸就流传的拔刀之术。

而最为可怕的是,握刀人的手里……

并没有刀鞘。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没有任何缘由地,也没有任何迹象,安静的殿内骤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咳嗽。

咳嗽声并不大,也并不急促,更没有显得沙哑。

倒像是故意而为之似的。

于是,李治缓缓回头去,望向正在捂着嘴咳嗽的那位存在。

理所当然,咳嗽声便戛然而止。

显然,敢于在两仪殿内咳嗽的人除了唐皇李世民之外,便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李治望向自己的父皇,眼眸之中并没有一丝询问与抵触。

有的只是平静。

这位晋王殿下心中自然知道,咳嗽并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自己的父皇在看到自己那微微的起势动作时候,这才发出的特意警告声音。

所以李治回过了头,平静的看着唐皇李世民。

眼中的平静自然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一种坚决的态度,一种鲜明的态度。

更确切来说,是一种无视警告的态度。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这对极有默契的父子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完成了数次你来我往的交流。

已经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于是,李治转过头去,望向瘫倒在自己身前的宰辅马周。

没有再多说一句。

只是简单地看着罢了,就像是屠夫看着案板上挣扎的活猪猡。

寒刀映雪,亦映身。

马周不自觉地向后蜷缩了一阵,抱着身旁用于支撑大殿的铜柱。

将自己本就苍白的脸颊死死贴在铜柱的表面,似乎是希望借此来获得些许的温暖。

他看着那位晋王殿下满脸的冷酷与淡漠。

看着那柄依旧在滴血的寒刀。

看着那地面上朝着他流淌的鲜血。

他静静地看着。

于是,他不再平静。

“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

“是被砍死的!”

“是被砍死的!”

“是被贼人砍死的啊!”

马周突然抻着脖子,大声嚎叫起来。

如同一个在大街上撒着欢,又不停胡言乱语的疯子。

哪里还有一丝身为帝国重臣的威严可言。

这样滑稽却又不忍的一幕落在场间众人的眼中,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兵部尚书尚书侯君集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明天的下场一般。

吏部尚书高士廉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想笑却是有些不应该,就连望向自己的外甥孙,也不由地多了几分忌惮。

谏议大夫魏征倒是更为干脆。

直接选择了彻底无视。

他一步跨过瘫倒在旁边的宰辅马周,站在离李治身前一尺之地。

缓缓躬身拜服道:“晋王殿下。”

“臣以为……”

“那位国子监学生必然是死于非命!”

停顿了片刻,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唐皇李世民,随即继续说道:“我大唐律法森严,更遑论这长安城内,天子脚下!”

“竟发生如此草菅人命之事,简直极其荒唐!”

“依臣的看法,不如早日抓住元凶,以儆效尤为好!”

轰隆隆!

谏议大夫魏征的话如同一记极为沉重闷雷,彻底震慑住了场间的众人。

谁又能想到……

方才看似人畜无害,一直不吭不响的谏议大夫,在最后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

早日抓住元凶?

元凶是何人,此乃心知肚明之事。

莫说是抓,那些大人物的名字怕不是连提也不敢提出一句!

你魏征真仗着身为陛下宠臣的身份,敢于妄言妄语?

不怕那关陇门阀的锋利刀子?

众人或是侧目,或是顾左右,或是而言他,或是全然当作没发生……

沉默依旧。

“魏大人,此言……”

“与孤王不谋而合。既然如此的话……”

“全监正!”

李治转过头,朝着内侍监监正全万机高声喝道。

突然遭到高喝的全万机并没有显露出过分的惊讶,在听见晋王李治叫喊着自己的名字时候,脸色依旧保持着平静。

但平静的脸色并不代表平静的内心。

他恍然明白过来,从那位帝国最为年幼的嫡皇子刚踏入两仪殿内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早已计算好了一切。

而自己即将要去执行且遵命的事情,必然是生死难料的危机之事。

但即便是如此,全万机并没有退却。

他一如既往地躬身站了出来,平静地答道:“还请晋王殿下,吩咐。”

如同以往躬身听候唐皇李世民吩咐的时候不无两样。

一样的姿态。

一样的敬畏。

一样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