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吴晓晓?”厂长夫人梁组长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白净的脸上面无表情,拿着一张纸从外面进来一直往最里面座位科长那里走,边走边问。
吴晓晓心里一下就不舒服了,我都来两年多了你不知道我是吴晓晓?但是碍于厂长夫人的面子,还是很谦虚地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梁组长,我是吴晓晓。”
“上个月高大发加了五个班为啥没给他做加班工资?”梁组长不高的身材因为生气显得越发圆滚了。
吴晓晓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统计错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赶紧去文件柜拿出工资底单和上个月考勤表,把考勤表翻到梁组长那组认认真真看了又看,才有些纳闷地把考勤表递到梁组长面前,不卑不亢地回道:“梁组长,您看,您这考勤表上没有报高大发的加班记录。”
“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我没报你们就不做了吗?”梁组长一双搭拉着眼皮的大眼睛睁得滚圆,尖着嗓门儿大声嚷道,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吴晓晓一眼。
隔壁办公室几个同事听到动静贴着墙壁垫着脚尖悄悄地摸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您不报我怎么知道您组上谁加班没加班呢?加班也不是常有的事啊?”吴晓晓平时和这个不可一世的厂长夫人没有来往,走路都是绕着她走的,她今天这架势分明就是找茬来了,吴晓晓心里赶紧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我不报你不晓得问吗?你鼻孔下面是干啥的?”梁组长听了吴晓晓的话不仅没有觉得理亏,反而气势更嚣张了,嗓门儿也更尖更大了。
“不是,您的工作我有什么权利来干涉您啊?您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
“不像话!”梁组长一把抓过科长桌上的工资表,昂着头走路带风似地从吴晓晓身旁挤过去。
“梁姐,您别跟一个毛丫头生气,身体要紧。”
“就是,现在年轻人不懂事,您不值得跟她计较。”
“梁姐,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去主任那里告她去。您别生气了啊!”
梁组长像个战斗英雄般被门口一大拨人簇拥着七嘴八舌地劝慰着、怂恿着一起涌下楼去了。
“她这是……科长,哪有她这样的啊?”吴晓晓气得直打哆嗦,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呢,怎么这些老家伙都这么不通人情,“她拽什么啊拽?哪天她家廖厂长退休了她还不是跟我一样,谁还知道她是谁啊?简直是岂有此理!”
“少说两句吧丫头,赶紧给她补上去,再去给她道个歉吧。”科长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吴晓晓,叹了口气。
“工资都发了要补也要下个月补啊,再说了,她不把考勤表给我补上来我凭什么给她补啊?就凭她红口白牙想给谁加班就给谁加班,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厂又不是他们廖家的,她不给我考勤表我就不给她补。我给她道歉?她自己把加班给人家忘了还要我提醒她我给她道歉,她拿钱的时候咋不要我提醒她呢?”吴晓晓委屈地眼泪直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都坐在自己座位上不说话,假装埋头做着可有可无的事情。
“听我的没错。”科长烦恼地用双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我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儿了,你还年轻呢,听我的,去给她道个歉,再把工资给高大发补上,找车间主任签字先从车间给他们补上吧。”
吴晓晓坚持见到她补的考勤表才补工资,而且也要下个月再补,也坚持不去道歉,因为自己没做错犯不着去低三下四赔不是。
吴晓晓坚决的态度让科长很是头疼,他不停地把自己一头不多的头发从左边捋到右边,又从右边捋到左边,来来回回捋了好多次都找不到那几根头发的准确位置,后来索性就让它们乱糟糟堆在头顶上,猛一看还以为他头上有个鸟窝呢。
科长见说服不了吴晓晓,便开始像唐僧念经一样唠唠叨叨了一大堆得罪梁组长的种种弊端,吴晓晓听来听去终于听明白自己嘴巴一时痛快了,却会换来整个科室的各项指标下滑,轮岗可能性增加,奖金或许会被取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你还是太年轻啦。”科长絮叨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吴晓晓没想到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老人会为了自己一时冲动逞口舌之快受着如此折磨,心里渐渐软了下来,意志开始慢慢动摇了起来,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诉科长,她现在就按照科长的意思去道歉去补工资。
“这就对了嘛晓晓,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科长一听吴晓晓松了口,立马来了精神,双手捧在头上,慈祥地看着吴晓晓,一会儿就把他头上的鸟窝给捋平了。不多的头发一起被捋到左边,隐隐约约算是遮住了他头顶一块秃得发亮的头皮。
不仅吴晓晓“是个明事理的人”,梁组长其实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她看到吴晓晓终于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她道歉,承认没给高大发做加班工资是自己没有尽到提醒梁组长的工作疏忽,她打算马上去找车间主任签字给高大发补上,脸上立马容光焕发和颜悦色起来。
“高大发加班工资就等我把考勤拿给你下个月再补吧,我平时工作忙有时会搞忘,你记得提醒我就对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看他们都让我去车间主任那里去告你状,让我叫主任取消你的年终奖,我这人没啥坏心眼,直筒子性格说完就没事了,我何必要去主任那里告你呢?你说哪个年轻娃娃不犯点错呢是不是?”梁组长一看吴晓晓主动下来给自己认错,顿时在那堆开导她的人群中倍有面子,说话也不像刚才那么尖声厉气了,态度也不像在吴晓晓他们办公室时候的那样色厉内荏了。
“是,组长说的是,谢谢您。”吴晓晓赶紧点头谢恩。
“错了改了就对了嘛,我又不是那种专权的人,厂里好几次让我当车间主任我都坚持不当,机会留给比我能力强的人,咱们厂才会越来越好是不是?”
“是是,您说得很对,不是,您太谦虚了。”
“别看我家老头子是工厂一把手,我这人其实很随和,你看你们一起进厂的那几个大学生啥时候见到我都是笑眯眯的,我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开玩笑的?你别一天到晚窝在办公室看书,还是要和同事们打成一片才是。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梁组长说得对,谢谢您教诲!”
这一通交流和沟通下来,梁组长啥都“是”吴晓晓啥都“不是”,而且还欠她一个不必马上就补工资破车间先例的人情。吴晓晓一边谦卑地骂自己确实“太不懂事了”,表示上去还要对科长好好感恩一番,一边慢慢踱回办公室去。就是心里特别想骂人。
“你回车间吗?正好我也去你们车间拿点东西。”廖永辉见吴晓晓只顾自己走路不理自己,赶紧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没话找话地聊着。
吴晓晓转头看见廖永辉,想着他母亲飞扬跋扈的神情,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俩联系到母子关系上去。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完美的大男孩,心里揣测他那么高的个基因是从哪里来的?大约是他那个吴晓晓从未谋面的伟岸的父亲的基因?那他父亲当初找他母亲的时候一定是脑子搭铁了吧?想起唐玉娇说他母亲确实不好对付的话,吴晓晓赶紧往旁边迈了一大步,眼看车间越来越近,她生怕被他母亲看见了自取其辱,忍不住又往旁边再挪了一大步。
“我那么让你讨厌吗?”廖永辉一边笑着调侃一边往吴晓晓这边靠拢了一下。
吴晓晓眼看快走到车间办公楼大门了,转头看了看他,指了指楼上:“你家探子太多了,你还是省省吧。”
“你怕我妈啊?”廖永辉笑了起来,“其实我妈人很好的,就是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
“小辉,你来啦?”廖永辉话还没说完,楼上一个人出来倒水,亏得他眼睛好使,不然吴晓晓和廖永辉都得“雨露均沾”了。
“你们平时都这么往楼下倒水的吗?”廖永辉没有理会楼上那个拿着茶杯眼巴巴等着他回应的工人,侧头问吴晓晓。吴晓晓心里想“你可别把我给‘们’进去了”,嘴上没说什么,轻轻跟他挥了挥手很快就跑上楼钻进自己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