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医院门诊大门,终于稍稍摆脱了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周莹莹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可是这味道在夏日燥热的空气中还是太刺鼻了,她轻轻皱了皱眉,跟迎面而来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小跑进了住院部大楼。

张一波微卷的刘海轻轻伏在额头,长长的睫毛下眼睛矍铄精神,白净的皮肤因为忙碌透出一点红,一道明显的青痕和刮胡须时不小心刮出的血印子,让他看起来更清爽。周莹莹听着他温柔地向新来的小护士人称安娜的小姑娘交代术后观察事项,张一波回来两个月和主任一起做了几台手术都很成功,连主任都表扬他有做外科医生的天赋,手术技能一点儿都没有因为离开一段时间而生疏。她呆呆地看着张一波,等到张一波抬起头来看见自己,不由得心慌意乱,假装刚进门的样子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景致。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花痴,觉得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符合自己的审美要求。可是张一波看她的眼神中透着一抹冷峻,对她的尴尬和局促毫无察觉,这让她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难过,她怀疑张一波是不是喜欢这个小护士?浓眉大眼圆脸樱唇,说话就像是蚊子在喉咙里打转似的。张一波就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假淑女吧?从他刚刚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和小心她就能感觉到,她自己从来没有在他这里感受过这种眼神,也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细致耐心地跟自己说过话,就算同样的交代工作,也是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她心里开始嫉恨起刚才那个小护士来,一定是她,不是她张一波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冷漠?

“狐狸精!”周莹莹看着长得有点像混血儿的安娜的背影,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过头去对着窗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旋即又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已是满面笑容了。

“一波,你今天怎么走那么早?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来的?”周莹莹看见张一波终于忙完了,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但是加重了说“我们”两个字时的语气。

“黎卫军在等你啊。”张一波说完轻轻拍了黎卫军胳膊一下,拿着听诊器自顾自地查房去了。能回外科上班固然让张一波很兴奋,可是烦恼像快乐的孪生兄弟,如影随形,让他本来明朗的心情越来越压抑和郁闷。周莹莹保姆似的关心和母亲一样的嘘寒问暖无处不在,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周莹莹“男朋友”了的身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置身在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密不透风的网中,压抑的情绪越来越胀满了他的双肺,他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

周莹莹看着张一波潇洒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出来,只好把文件包使劲往桌子上一摔,黎卫军尴尬地低头整理文件,其他同事假装没有看见,都各自埋头去忙自己手上的事情。

“你干嘛把记录本放这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周莹莹快步走过去抓起安娜放在手术推车上的记录本摔在桌子上,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教训道,“没学过吗?没学过回去重新学!”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尽头的护士室去了。

别说刚来不到半年的安娜从来没有见过周莹莹发这么大脾气,就是一起相处了近两年的同事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周莹莹发这么大火。一向大大咧咧却好脾气的周莹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大家面面相觑,有的悄悄瘪了瘪嘴,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安娜噙着委屈的泪水,默默地低头写着刚刚从病房检查来的病情数据。

“怎么了?”张一波查完房回来发现办公室气氛不对,看见安娜满脸委屈的样子,双手撑在木桌上,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地问道,“谁惹我们的小公主生气啦?”

“你女朋友呗,还有谁!”黎卫军头也没抬酸溜溜地讥讽着。

“我在这里哪有什么女朋友?你别胡说八道啊!”张一波直起身来看着黎卫军,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我再说一遍,我在这里没有女朋友!”张一波说完觉得心头舒服多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昨晚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他开始安心等着第二次被下放,但是被下放之前,他会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这是他的职业道德所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

严军被他的鲁莽着实吓了一大跳,假装看窗外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年轻气盛冲动地口不择言。

就在严军悄悄为张一波捏了一把汗的时候,中午周莹莹的举动却让他替好朋友悄悄松了一口气。

“安娜,尝下姐给你买的扣肉,咋样?”周莹莹像没事人一样,捧了三个饭盒,一盒给了安娜,一盒给了张一波,“这是你爱吃的炒河粉,我要是去晚了就没了呢。”

安娜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看了看张一波,又看了看周莹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喜欢吃多吃点。”张一波温柔地冲她笑了笑,示意她赶紧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严军心里舒了一口长气,原来是两个人闹别扭啊?也是,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他想起自己和杨依梦平淡如水的相处,不由得对他们的打情骂俏有几分羡慕起来。

张一波吃完自己饭盒里的饭菜就走了,晚上还要上夜班,他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想着可以趁难得的空闲去偷偷看看吴晓晓,脚下不由得生起风来。

“一波,早上,对不起。”周莹莹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想去拉张一波的衣袖,张一波一拂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了。

疗养所大门对面的小土路要拓宽修成沥青路,以后去鹅山再也不用满面尘土或是泥泞不堪了,张一波听着压路机在寒风中努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看着工人们像蚂蚁搬家似的不断把碎石从远处抬过来用铁铲抹平等着上沥青,觉得这个冬天充满了生活的热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