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泪水潺潺,声色哽咽道,“因为他是父亲。”

“父亲?”阎阳明闻言面色扭曲,“他配得上你这一声父亲吗?”

“我自幼父母皆丧,才八岁就被舅舅卖入‘伊香苑’,若不是父亲出手相助,我早就被那鸨儿虐死了。”素月擦拭着眼泪,声色低沉。

她忘不了八岁的那夜,伊香苑中灯火明媚,花烛皆灿。她刚被舅舅卖入其中,由于一直嚎啕大哭,被鸨儿拿皮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顿。

夜间便被鸨儿逼着端茶奉水,但素月且年幼,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一客人身上。那客人一个耳光将其甩到在地。鸨儿龟公闻声而来,却又对其拳打脚踢。

素月此刻如坠地狱,但就在此时,一个沉稳持重的男声传来,“莫打,若钱银能了结此事,吾愿解囊。”

素月抬头,但见一中年男子,仪表堂堂立在她面前,仰头视之犹如一棵伟岸青松,让她不由得心定了许多。

鸨儿龟公见此人登时没了戾气怒火,反倒是一脸谄笑道在教训姑娘。年幼的素月这才知道,此人便是扬州城里的盐商富贾——阎正国。

他从身上取出一枚银锭子,抛给了那个客人,后者拿着银锭嬉笑着离开。鸨儿和龟公也静静缩在一侧,嚣张气焰皆无。

至此,阎正国便出钱为素月赎身,且让其居住在“伊香苑”,但不许其涉足风月之事。又为其花重金请琴师教授其琵琶诗词,至此,她就认定阎正国为其再生之父,愿为其赴汤蹈火。

阎阳明脸色苍白如雪,他不住地摇头,“他虽为我父,但我深知其德行,乃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之流。他哪里是救你,仅仅将你视为棋子加以利用,倘若无用,你立刻都会成为弃子,素月,你莫要天真了……”

但他还未讲完便被素月打断,“阳明,别说了,如此一切,我心甘情愿。”

阎阳明闻言但觉胸口一阵绞痛,他闪身到一侧,“你如此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你且离开吧。”

素月急迈莲步,匆匆而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阎阳明只觉得一阵心酸。

在其弱冠之年的家宴上,阎阳明第一次见到素月,她怀抱琵琶弹奏《春江花月夜》。素手抚弦,樱口轻启,只闻那声音,浑身上下便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畅快。

在看到她的那一眼,阎阳明瞬间惊呆,只觉得她如敦煌的“飞天”,勾魂摄魄……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阎阳明望着素月离去的方向,喃喃地念着,“素月,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言罢,他提起一侧的食盒,朝着春园的侧门疾步而去,穿过“夏、秋”两园之后,来到野草萋萋的“冬园”,一路小跑来到湖边的假山处,并将那假山处的一块山石搬开了去,但见其中有一道暗梯直通向下。

阎阳明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取出,引燃之后便照着那暗梯拾级而下。

“呼呼……”如此一番折腾,他更觉胸口憋闷无比,好大一会儿才下道暗梯尽头。遂拿着火折子将其间的高烛引燃,这地下空间登时明亮起来。

而此时,在地下空间的一角,却蜷缩着一只巨大的蝙蝠。可那蝙蝠却精神萎靡,察觉有人来了,身子瑟缩了一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夜蝠,你怎样了?”阎阳明将食盒打开,取出一些吃食,又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是三七止血散,你且将它涂于身上。”

夜蝠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小伤,不打紧的,你如此之来,可曾引得他人注意?莫要我再连累你。”

阎阳明摇了摇头,“快别说这些了,现在家中上下皆已入眠无人知道。我且问你,为何会把自己伤得这么重?”

“我要杀施世纶。”夜蝠喉结耸动,激动无比,言语间皆是仇恨。

阎阳明轻叹了一声,“夜蝠,你何故如此?施大人乃父母官,他于上任之来委实为扬州百姓做了好多事情……”

可他的话还未讲完,就被夜蝠打断了,“哼,他这分明就是伪善,他和他爹一个德行,都是虚伪至极地人。”

夜蝠显然激动了起来,他猛地将面罩一把扯下,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脸颊。这脸上显然被大火烧过,满是疤痕皱褶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三岁那年邻家歹人觊觎我娘貌美,来到我家欲行不轨,娘拼死反抗,歹人见不占上风便准备逃窜,可临走之前又放火烧我家宅,娘为了救我葬身火海,我被大火烧成这样。爹回来之后将那歹人砍杀,可施琅呢?他却将我爹斩首示众,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岂不是那歹人?”夜蝠说着大口喘着粗气,“以我之力,断然杀不了施琅,但我可以杀施世纶,让那老匹夫也尝尝丧子之痛。”

阎阳明蹙眉叹息,“你何必如此自欺欺人?你爹不是杀那歹人一个,是将其一家灭门,冤有头债有主,又何必牵连无辜?”

“你不要说了——”夜蝠咆哮起来,但闻声色,恐怖无比,“我不该来这里,告辞了。”

他说着,便一瘸一拐地朝外走着,阎阳明只是叹息了一声,并未开口阻拦。

“一切的缘由皆是你救了我,但这情分我已经全部还完了,至此缘尽!”夜蝠冷然发声,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张开双翼,跳上墙头,朝着夜幕中翻飞而去。

阎阳明立于“冬园”之内,只觉得周遭一片阴寒,眸子里翻动着复杂的情绪。

翌日一大早,文天扬起床梳洗,盐场又接了一批御盐,且官批的盐引也下来了,这两日又要忙着赶工期。

自上次病倒之后,文天扬的身子倒是全然恢复,只是一遇紧急之事免不了胸口憋闷,食不甘味。好在文斐然已然成年,开始学着顶门立户,这几日全靠儿子在盐场盯着,昨日打发文诚将其换回,该自己去看着了。

而此时的餐厅中,文刘氏却带着一众丫鬟家丁在忙碌着,餐桌上早点种类丰盛,有蟹黄汤包、翡翠烧麦、羊肉火烧、马蹄卷,还有一座小泥炉,炉膛里的炭火在燃烧着,上面煨着的是一锅“鲃肺汤”。

这可是文刘氏最拿得出手的绝活,用的是太湖斑鱼之肝,辅以火腿、香菇、笋片等,用鸡清汤烧制而成,要求汤清如水,味质纯。

“好香啊……”文天扬抽吸着鼻子走进餐厅,一脸爱意地看着文刘氏,“家有贤妻,何愁不美?”

文刘氏则笑着瞪了他一眼,继而问到,“儿子呢?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