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洪朗领着二十多名锦衣卫力士来到了永定河畔。

永定河畔有不少老百姓都在围观河漂。

洪朗高喊一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一众百姓一哄而散。为了看热闹惹上锦衣卫,是一件极为不划算的事。吃瓜吃成喝茶就不好了,古今如此。

洪朗来到了贺泽贞面前:“泽贞,你捡了个河漂子?这事儿交给顺天府衙门去办就是了。”

贺泽贞指了指那一具河漂。

洪朗看到官服:“正七品?那这事儿就得咱锦衣卫管了。”

众人先将河漂子带回了锦衣卫衙门。贺泽贞和洪朗忍着恶心,仔细检查了下尸体,从尸体上搜出了一枚吏部的进出腰牌。

六部的进出腰牌都没有姓名。好在锦衣卫的对面就是六部。

成祖爷将锦衣卫设在六部对面,无非是在提醒六部官员:锦衣卫天天盯着你们呢!

洪朗去了一趟吏部,找了一位守门的亲兵辨认尸体。

守门亲兵一眼认出:“这不是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胡永骏大人嘛?”

贺泽贞道:“你看错了吧!官场中谁人不知,六部的主事都是正六品。这人的官服却是正七品。”

守门亲兵道:“小侯爷有所不知,胡主事乃是从翰林院编修位子上借调来的。还未下正式的委札。故而穿着七品官服。”

贺泽贞追问:“他借调到吏部多久了?”

守门亲兵想了想答道:“大约一年了吧。”

贺泽贞百思不得其解:“借调了一年,却没拿到正式的委札?这事儿奇了!难道说他能力有限,是个庸官儿?不对啊,要是那样,你们吏部的孙丕扬孙部堂直接将他退回翰林院就是了啊。”

守门亲兵道:“这种事儿小的不知道。不过小的管着门禁,只知道胡主事每日第一个来衙门上差。晚上最后一个下差。有时候干脆就住在衙门里。”

贺泽贞道:“洪朗叔,看来这事儿得去找吏部的孙部堂问问。走,咱们去对门。”

吏部尚书孙丕扬七十来岁。此人在朝中资历及深。他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历任过县令、府同知、知府、金陵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跟海瑞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又来又升入京中,历任大理寺卿、户部右侍郎。万历朝中期他又迁为刑部尚书,三年前做上了吏部尚书。

用后世的话说,这个人是从最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了六部之首——吏部尚书。

孙丕扬正在大堂上处理公文。他的案前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公文山。

贺泽贞跟洪朗走进了大堂。二人毕恭毕敬的给孙丕扬行了礼:“见过孙老部堂。”

孙丕扬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花。他看了看贺泽贞:“穿飞鱼服的?找我有何事?”

贺泽贞道:“属下锦衣卫百户贺泽贞,因遇到了一桩命案,特来垂询孙老部堂。”

孙丕扬站起身,下得大堂:“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六爷家的小侯爷啊!什么命案?”

贺泽贞道:“贵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胡永骏沉尸永定河,我刚发现的尸体。”

孙丕扬闻言有些失魂落魄:“啊?他死了?”

贺泽贞道:“是啊。尸体就在我们锦衣卫的停尸房呢。很奇怪,仵作验过了,他身上没有伤,也没有中毒。似乎是溺水而死。”

孙丕扬沉默不言。

贺泽贞问:“敢问孙老部堂。胡永骏为何借调到吏部一年都没发下正式委札?”

孙丕扬叹了声:“唉,说来话长啊!小侯爷先请坐,来啊,上茶。老朽慢慢跟你说。”

孙丕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贺泽贞听。

自万历十五年后,万历帝就跟朝中文官们赌起了气,打起了擂台。君臣关系一向紧张。

或许是万历帝认为,官员越多,跟他打擂台的人就越多。故而他在官员任命的事情上变得极为谨慎。谨慎到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廷的运转。

人都有生老病死,官员们或告老还乡,或死于任上,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该找其他官员顶上。

具体的流程是吏部这边推荐人,报到内阁,内阁交给万历帝圣裁。

然而,万历帝这些年消极怠工,其中也包括官员任免这份工作。

吏部推荐折子送到他手里,他能拖就拖,能留中不发就留中不发。

他对内阁首辅赵志皋说:嘉靖爷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要那么多官做什么?

其实,这话是郑贵妃说的,郑贵妃的原话是:“您任命那么多官员做什么?跟您打擂台嘛?”

六部之中,以吏部的缺额最大。因为吏部管着官员升迁,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任三年干下来,吏部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大都能够谋一个地方上的肥缺,出京发财去也。

这里有一个问题,他们走了,官缺需要万历帝点头,才能找人顶。

吏部四司,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员额共有四名郎中、四名员外郎、八名主事、十六名令史、三十六名书令史。正七品到正五品共计六十八人。

可是,现如今吏部四司的在职官员只有区区十九人而已!

文选清吏司掌管天下文官品级开列、考授、甄选、升调。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而且是级别最高的那种组织部。

然而在一年前,竟出现了郎中、员外郎、主事齐齐出缺的怪现象。

孙丕扬多次给内阁递举荐条陈,全都被万历帝驳回了。

孙丕扬无奈,只得从翰林院借调了胡永骏暂时担任主事。由于郎中、员外郎空缺,他这个主事成了文选司的实际掌控者。

孙丕扬有识人之名。他用胡永骏,用在“清廉”、“勤勉”四个字上。

胡永骏的确清廉如水,处事公道,且十分勤勉。

奈何,胡永骏一个人干四个人该干的活儿。别说是人了,就算后世生产队的大牲口也不能这么使啊!

调过来这一年里,他几乎累出了疯魔怔。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因工作压力患上了重度焦虑症加重度抑郁症。

胡永骏多次找孙丕扬,请求回到翰林院。每次孙丕扬都以人手不足为由拒绝了他。

直到昨天傍晚时分,胡永骏再次找到了孙丕扬。

他一脸愁容的对孙丕扬说:“孙老部堂,您要是再不给文选司委任郎中、员外郎、主事,我恐怕要活活累死了!或者,您把我调回翰林院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