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怀当初听闻刘晟睿受命为赈灾钦差,想着他的阴险狡诈,本不想提醒他大灾之后有发生大疫的可能,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说不定还能看着他折在这件事上。

可是一想到南部万千百姓无辜,可能会因为自己一已私恨,陷入劫难之中,便深感痛心疾首。思量再三,最终决定拜访江惟刺史贺志成。

谁知去了却没见到人,于是写了纸条言明利害关系,与药方一并交到管事手中,想来贺志成身为南部刺史,当以百姓为念,不至误事。

李仁怀不欲见到刘晟睿,便去了江惟郡“回春堂”,亮出“回春堂”少主的身份,向大苍国各地几十处“回春堂”发出指令,传令各堂立即按照防治瘟疫的古方多方收集药材,运送到南部及周边各堂,若有官府大量采购,便按正常价格供药,切不可乘国难之机哄抬市价。

想着刘晟睿若在瘟疫未起之时及时预防,这赈灾之事必定无碍,虽然有违与刘晟检的约定,但这南部数十万百姓性命攸关之事,岂能作为他们皇室争斗的赌注?

诸事安排妥当,想着万一瘟疫没有控制住,只怕还要多费些功夫。便令人多方收集先贤医书,将自己关在静室里用心。将古往今来的发生瘟疫情况、医疗过程、药方配制等认真研究。这一读,便读了十余日,对瘟疫的控制、治疗有了更多心得。

在这期间,“回春堂”掌柜听闻各处瘟疫已起,知道自家少主古道热肠,定会亲自犯险深入疫区。老主人只得此一子,如有意外,自己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自是按下不报。

到得后来瘟疫之事越闹越大,李仁怀听到下人私下谈论,叫掌柜来问话,方知再也隐瞒不住,只得向李仁怀禀明。李仁怀心中气他不识大体,但也体谅他护主心切,不忍责怪。只是如今南部各疫区瘟疫猖獗,感染者已达数万之众,不由忧心忡忡,果断决定到江惟郡辖下瘟疫最重的绍阳县。

掌柜自然不同意少主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便想请李仁怀留下主持大局,由自己以身代之,前去绍阳。李仁怀只淡淡说了一句“难道你比我医术更高?”便令他无言以对。只得再三叮嘱少主务必小心从事,派了一名叫思茗的药童跟着侍候。

李仁怀知道此去疫区凶险万分,也不知能否有机会生还,这世间最最放心不下的唯有木槿,只想离开前再见她一面。便决定先到清水镇暗中看看她。

轻舟泛于清依江之上,顺流而下极是迅速。他目力极好,堪堪到达清水镇,遥遥便见码头上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不是木槿却又是谁?她似有感应一般也望向这边。

心中想着刘晟睿和内奸之事还未处理好,且此去疫区也不知能否生还,确实不是与她相见的时机。当下便隐入船仓之内,将船划到一个隐蔽之处靠了岸,呆到一弯星月挂上天际,满天星光洒满一身,才下船往“锦云坊”而去。

李仁怀来到“锦云坊”,越墙而入站在院中,在指间捏了药丸,向赵纬林、付氏夫妇和木槿窗间弹去。嗤的一声轻响,三个窗户的窗纸上均留下个黄豆大小的细孔,药末在房中四散开来。

李仁怀又呆了一会,估量着药性发作,方才推开木槿的的窗户跃进了去,就着月光细细打量她的寝房。

房间不大,一张床便占了近半个房间,此时纱帐低垂,床对面有一张大大的绣架,临窗有一张桌案,桌案前一张镂空雕花鼓凳,案上一滩燃尽的烛泪,桌上放着一张字,似有字迹。拿起来一看,却是一首小令:暖烟香霭,残烛影煌潺潺只照花云舫一时记起,倚阁窗数经风月名难忘源起何时,缘起何方泊浪徒悲伤山石空等草木荒李仁怀轻轻念着,只觉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即便自己背叛弃离,可她内心深处对那段感情仍然难忘。可见她对自己的一腔痴情是何等的执拗,一股酸涩涌向心头,只觉得心便要柔软成一汪春春,里面是满满的怜爱。将小令折起,细心揣入怀中。

轻步上前掀开纱帐,那张魂牵梦萦的绝美丽面庞便映入眼帘。此时木槿双目微闭,卷曲着身子侧身而卧,呼吸匀长,已是熟睡之中,梦中似乎也极不开心,眉头微微皱着。

李仁怀一见之下,方觉得思之欲狂,也不宽衣解带,只脱了鞋子,紧挨着木槿躺下,伸手轻抚她的眉眼,又细细亲吻她的唇瓣。最后将她拥入怀中,感受那真实的触感,直到天色由黑转灰,方依依不舍的离开。

绍阳县原本是一马平川,各乡里良田成片,水道纵横,本是富足的鱼米之乡。如今遇到这数十年不遇的大洪灾,农田被冲刷一空颗粒无收,不及逃走的百姓被冲走、淹死了千余人,院落房舍被冲毁了十之八九。

一夜间哀鸿遍野,到处都是百姓的啼哭哀嚎。县令陈春海立即组织全县兵丁及精壮青年,护着全县百姓到了县城边的青螺山,一面写了文书向刺史凑报灾情,一面不顾师爷劝阻,私自打开县衙粮仓,向老百姓发放粮食。

绍阳县粮仓库建在较高的台地上,虽然也遭到水淹,但还抢运出来了大半粮米。洪水退后,陈春海指挥百姓打捞安葬人畜尸体,满城尽是戚戚之色。

如此护着一县百姓坚守了数日,却迟迟未见上级府衙派来赈灾粮款,一些百姓实再熬不住了,便拖家带口的逃荒求生去了。

陈春海见这样苦等也不是办法,便亲自跑到江惟郡太守望衙门求救。去了方知江惟郡上上下下二十余个县均受了不同程度的洪灾,连江惟都被淹了大半个城,仅有个别地势特殊的村镇幸免。

如今全郡上下处处都闹饥荒,郡府也是无法。太守徐国正大人已令人以八百里加急将灾情凑报京城,想来朝廷很快便会下拨赈灾钱粮,请各县务必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赈灾粮款下来。最后陈春海带着死皮赖脸要来的千余斤粮食回到绍阳。

好容易等来朝廷赈灾钱粮,逃荒的百姓听到消息也都陆续回来。陈春海便组织兵丁、百姓清淤泥、修河堤、修建房舍,正满腔心思尽快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投入生产。谁知过了几日却开始有人上吐下泻,当时只以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过两日便会好的,未曾引导起重视。谁知过了两日,便有几人死了,而且有更多的人出现上吐下泻之状况。

陈春海方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忙请大夫为患者诊治,可大夫开了药吃了,却不见效,陆续又有更多的人出现症状。大夫惊呼恐是瘟疫之症,必须将患症之人隔离,否则会传染极快,只怕全城上下无人幸免。

陈春海一介儒生,多日来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体力已严重透支。如今遇到这样的大事,心中又急又痛,立即着人立即将情况上报,自己与大夫商量围建了“病迁坊”,将生病患者送进去,除医者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即便如此,每日仍不断有人感染瘟疫。而进了“病迁坊”之人,更是无一例好转,身体差的两三日便死了,身体好的拖上十余日也难逃一死,连前来帮忙的两位大夫,也不幸染了瘟疫,不治而亡。

后来上面派下药材,忙令人按方发放给各心,让大家熬制服用。初用那几日,到是极有效果,未见有人感染。陈春海方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到得第五日上,又有数十人出现了上吐下泻、忽冷忽热的症状,被送进“病迁坊”。陈春海在极度绝望中煎熬着,可他身为一县之长,却不能将这忧虑绝望的情绪表现出来,短短二十几日,竟熬白了大半头发。

这一日正与四位大夫在临时府衙内简易议事厅里商议防治疫症之事,官差来报有一位大夫求见。

陈春海似久行沙漠之人,忽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心中升腾起了希望,急忙与几位大夫迎出,只见一位身材修长、面若冠玉,神色清冷儒雅的年青男子负手而立,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药童。

陈春海见两人年纪青青,衣着光鲜,与自己心目的医者相去甚远,便四处打望问道:“大夫何在?”

思茗见他们对公子熟视无睹,心下极是不快,指着李仁怀朗声道:“我家公子便是大夫。”

陈春海见李仁怀最多二十出头,虽然仪表不凡,神情笃定,但就算他打娘胎里便开始学医,比起身边这几位医者,也是资历浅薄之辈,医术也未见高明。只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跑到这疫区来了,虽然不便得罪,但心中不由级是失望。

思茗见陈春海等人神情殷勤的走了出来,见到公子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似有看不起公子之意,心下愤愤,嚷道:“你们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他可是……”

李仁怀抬手打断思茗之言,向着众人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双眼淡淡扫过众人,眸光流转间风姿卓绝,竟令人生出仰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