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怀随着车舆出宫,见郑、林两府管事都迎了上来。不由一怔,随即拿定主意,将林家管事拉过一旁,压低声音道:“你且回去告诉夫人和将军,小姐前些日子得知郑太傅是她亲舅父。这么多年来小姐流落异乡,太傅甚是挂念,今日且让小姐先去郑府叙叙,过几日我再送小姐回林府。”林府管事答应了,带着下人去了。

李仁怀携着车舆,跟着郑府管事回到郑府,郑誉亮夫妇尚在宫中未归,但府里早已安排妥当,车舆直接送了木槿到沁舒园。园内老妈子、丫环齐齐迎了出来,抬着软椅候在门口。李仁怀抱着木槿从车上下来,问了木槿卧房所在,便抱着她直奔卧房而去,一群下人瞠目结舌跟在后面,唯有四喜见怪不怪。

李仁怀将木槿放在床上,对跟随在身后的女子道:“玄月,以后你就留在木姑娘身边。”

那女子十七八岁,一张瓜子脸,双眉上挑,衬得杏眼有着三分冷意,一身黑色束衣,极是干练俊俏,听得李仁怀吩咐,抱拳应了声“是。”

李仁怀又在木槿耳边温言道:“玄月自小在开渠郡回春堂长大,极是可靠,以后你有什么只管吩咐她。”

正说着,丫环来报大少奶奶来了。

郑誉亮育有两子,长子郑胜在兵部任职,妻子乃是当朝淳亲王刘世永之女玟玉郡主;二子郑齐年方十三,是皇子伴读,长住宫中。

木槿听闻大少奶奶来了,当下便挣扎着欲起见礼。却听女子清脆爽利声音:“妹妹身体抱恙,可千万别起来,可别再为这些虚礼劳动了身子,若是加重病情,就折煞嫂子了!”

只见走进一个素装丽人,头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说话间已行到床边,伸手轻轻按着木槿的肩,让她躺下,顺势在床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她,木槿正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却听她向众人笑道:“妹妹果然是我郑家的女儿,出落得鲜花儿一样,难怪才到平昌短短数月,便在士族子弟中有了不小的名声。”说罢捂住嘴轻笑,抬眼瞅着李仁怀。

李仁怀在她进来之时,已退立一侧,此时见她看向自己,上前一步拱手道:“草民李仁怀见过郡主。”

玟玉郡主眼角含笑,颇为大方的看了他几眼,回头握住木槿的手笑道:“这便是名满京城的李神医?”

木槿含羞点了点头。李仁怀却应道:“草民只是多背得几付药方,如何谈得上神医二字,不过是陛下抬爱罢了。”

玟玉郡主笑道:“李大夫不必过谦,当今皇上御笔赐你国之妙手,岂会有假?只是他们说你年纪轻轻、气度不凡,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是闻名不如见面。”复又抿嘴笑着对木槿道:“妹妹真是好福气。”

木槿见玟玉打趣自己,不由羞道:“嫂子!”

李仁怀看木槿双颊生晕,虽是病中,却别有风情,言语间不由温柔起来:“郡主过誉了!”

玟玉郡主见木槿神色困倦,站起身道:“听得妹妹要来,我便让人把这园子打理出来,若还差什么,妹妹只管让人来找我。”

指着傍边一个丫鬟道:“这是初晴,本是夫人房里的,夫人心痛妹妹,今儿把她给了妹妹。”木槿听提到夫人,忙欠身应了。

玟玉郡主又对李仁怀道:“妹妹要吃什么药,用什么膳,李大夫只管告诉我。”说罢起身去了。

李仁怀从郑府告辞出来,坐上车舆回府。

近几日宫里、国公府两头跑,令他着实有些累了。加之太后殁,木槿生病,不免心情郁郁,便靠着车厢假寐。行得大半柱香时间,行至一处陋巷。此巷长约四百余步,路面极窄,只容得一辆马车通行,道路两边是高低错落的民房,平日里极是冷清,李仁怀喜此巷是皇城截径,是以每往返必经此处。

刚进巷口,李仁怀便隐隐察觉有些异样,在脑中迅速回忆在京中动武的举动:一次是在苏府与林翰轩动手,此事关系到为木槿争风吃醋,林翰轩自不会向外人说;一次是在刘晟睿府上,抱着木槿震退管事跃墙而去,并未显示功夫深浅。心中计较已定,抬眼向四喜一挑眉。四喜会意,掀开车帘,出去坐在赶车人葛志明身边。

这葛志明二十年前在江湖中颇有些名头,本名葛广义,一条软鞭使得出神入化,人称“葛三鞭”。他行事亦正亦邪全凭喜恶。既劫过官银散给贫苦百姓,又抢过亡友之妻囚禁数月,坏她名声后又弃之如敝屣。因行事偏激,在江湖中结了不少仇家,一次遭仇家追杀命悬一线,恰遇李升泰相救,至此便隐了身份跟了李升泰,更将名字改为明志,以示誓死追随之意。

他已然瞥见前方楼上隐有几条人影,仍是不急不徐的赶着马车。堪堪行至楼前,闻“嗖嗖”之声破空而来,银光闪过,十数枝袖箭噗噗穿过车壁,只听得车内传出李仁怀“啊”的一声惨呼,葛志明和四喜猛的惊起,四喜高呼公子,掀帘而入。葛志明飞身跃起,手中马鞭挥出,直指从楼上跃下的三个黑衣蒙面人。

当先一人手中长剑削向马鞭,原本以为一剑便能将其削为两段,哪知那鞭如长了眼睛一般,堪堪挨着剑锋,倏然转弯绕开,从侧面横扫黑衣人腰间。那黑衣人未曾料到一个车夫的鞭法竟如此神出鬼没,险些被打了个正着,急急使个千斤坠,叭的一声仰面摔在地上,动作极是狼狈。

葛志明更不打话,手一抖,长鞭卷向第二个黑衣人足下。那黑衣人见同伴吃亏,不敢小觑,挥剑搁挡,鞭剑相交之际,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左手挥出,一支袖箭直奔葛志明门面而来。

葛志明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身体如拂柳般向右急倒,手中长鞭却不撤回,向那黑衣人头上猛砸下去。那人大骇,抱头就地一滚,堪堪避过,那鞭落在身后半寸,啪的一声拍起一串尘土,地上留下半寸深的鞭痕。

电光火石间,第三个黑衣人已越过葛志明,一掌拍在车壁上,那车咔咔嚓嚓顿时倒塌了半边,只见李仁怀神色惊惶靠在一角,左臂上鲜血淋漓,右手中紧紧握住一支袖箭,显是刚从伤处拔出。

四喜正拿着布条为他包扎,见黑衣人攻来,扶着李仁怀跳下车,一面催他快跑,一面从腰抽出一对尺半长的药锄,回身迎向黑衣人。

此巷极窄,原是伏击的理想之处,但遇高手相阻,也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时四喜为了护主,全是拼命的打法,一双药锄使得呼呼生风。黑衣人不敢轻视,闪身避过他的攻击,瞥见李仁怀足下生风,已快跑到巷子尽头,穿出巷子便是闹市,便不能行事了,不由心急,手中长剑挽个剑花,挡住四喜攻击,左手一掌拍出,将他震退两步,抽身便向李仁怀追去。

刚奔出两步,闻得身后破空之声袭来,忙举剑回身一挡,当的一声,那物失了准头,夺的一声钉在墙上兀自微微颤抖,正是四喜的一只药锄。这一耽搁,四喜又猱身而上,手中仅有的一支药锄直指他胸前。黑衣人见李仁怀已没了踪影,也无心恋战,轻啸一声让同伴撤退,却见那两人早被葛志明软鞭困住,毫无还手之力。

那两人听得招呼心中更生怯意,乱了章法。只见葛志明软鞭挥出,缠在一人颈间,用力一拉,那头便与身体分开,直直飞了两尺余高,颈间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兀自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方才倒下。另一人大骇,转身便跑,葛志明长鞭挥出,正中后背,那人惨呼一声,背上衣衫尽裂,口中鲜血狂喷,扑倒在地。

剩下的黑衣人哪敢恋战,手中长剑急挥,逼退四喜,转身几个纵跃,从楼间跃过。葛志明假意追击,见他走远,方才回转。只见李仁怀从一处窗户跃下,施施然走到黑衣人尸首前。

四喜已将两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只找出一枚乌黑的今牌,那牌身兽首双目圆睁如铜铃,神情极是狰狞,兽口处篆刻了一个“宫”字。

李仁怀接过今牌看了看,冷笑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起风了!”

让四喜在令牌两面涂上刚才假意受伤用的血色液体,在纸片上拓了,又令牌擦拭干净,放还黑衣人身上,令葛志明看守现场,四喜到平昌府报官,自己便回府去了。

二更时分,天空飘着细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嘀嘀嗒嗒扰人清静。晋王坐在若大的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张红色拓印的纸片,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李兄对此有何看法?”

李仁怀正奉着热茶浅啜,闻言放下茶杯,皱眉道:“那三个刺客功夫不弱,想来是真的要取在下性命。在下在京中并无宿怨,此番进京也未得罪过人,唯有一事可能招此杀身之祸。”

“看来有人为了木姑娘,不择手段了。”刘晟检拈着纸片,双目微扬,“此令牌显是东宫之物,李兄觉得可是太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