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午后,略显昏暗的西斜光芒透过斑驳参差的树影投射下来,笼罩着这片茫茫大地。少了动物鸣叫的树林显得寂寥清冷,灌满清水的木桶咕咚作响,玄崖晃晃悠悠一步步走向那个自己现在唯一的栖息地。

苍莽的林木散发着一种古老的气息,仿佛存在了无数个年头。往常这个时候野兽的吼叫声会不绝于耳,林间经常看见穿梭雀跃的小动物,可现在几乎消失无踪,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枝丫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也躲藏了起来,失去了以往的喧闹声让玄崖颇不适应。

肩上的伤痛依旧刺激着神经,疼懂也让得他没有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

一切都已经寂静无声。

玄崖缓步而行,对于这种压抑的环境根本不会感到沉闷的他只是略感奇怪。清澈、微凉的溪水映衬着他坚毅的面庞,数年的历练早就让他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嫩,时间改变了太多,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年幼无知的脑残少爷了。

走了一段时间,熟悉的轮廓又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玄崖微微一笑,抛开先前的不快,快步走去。

拿着酒壶,满身酒气的山老见他走来,不满的嘟囔道:“打个水就花这么长时间,你身上是长了龟壳了?”

玄崖脚步一顿,缓缓转向山老,对着后者说道:“老爷爷,您之前说过这方圆数十里都是没有人烟的对吧?”

“嗯?”刚欲一口烈酒咽入喉中的山老露出一丝疑惑,这才瞥见了后者的伤口,当即心中微沉,“你怎么……这么问?”

……

“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真的是碧眼青鹰兽的标志?!”

山老神色震动的望着沉默的玄崖,凌厉的眼神狠狠地刮在后者健瘦的身形上,试图从他眼中读取到一丝一毫的不确定。

但玄崖依旧面无表情,冷静的面庞没有任何动摇。

风雪馨以及王臻姐弟都是沉闷的没有说话,眉头紧皱,这还是玄崖第一次见到他们露出这么凝重的神色。

他心下凛然,意识到麻烦将至。但心性还是促使他沉默无言,静静等待着山老的再一次发话。

良久,山老才长叹一声,“唉!终于是找到这里来了吗?”扫视了一下面有忧色的风雪馨,冷哼道:“这帮冤魂不散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了那一抹夕阳下的余晖,日暮沉沉,已是至了黄昏。神情肃穆,沉声对着王臻王涣说道:“明天一早,撤离此地,不得有丝毫耽搁,听见了吗?”

王臻姐弟点头如小鸡叨米,连忙答应,到了现在他们也是六神无主,只能依靠山老这个顶梁柱了。

山老神色缓和下来,随即对风雪馨道:“公主殿下,请放心,老夫必定会保您周全。”

风雪馨螓首微点,秀气的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

几人又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一直没有说话的玄崖双眼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着,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对面几人对视几眼,略有尴尬之色。看着他们这样,玄崖心中无奈一叹,“到这时候了,你们还想瞒着我吗?我想我应该有必要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玄崖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的时间,之间的感情虽说比不上家人,但也差不了多少。此时看着他们犹犹豫豫不愿开口的样子,不禁有些愤懑。

山老缓缓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你是玄武将之子就曾对你抱有偏见,这是老夫不对。若你无此身份倒是但说无妨,只是……老夫终究还是略微介意你的身份。本来此事若为外人所道会招来祸端,所以才会对你三缄其口。”

“但这些时日,我观你心地纯良,并非奸邪之辈。也罢,今时今日老夫也就不再隐瞒,把你想知道的全盘告知。”

玄崖面色微动,他不是没有对这几人的身份产生好奇,只是对方一直避而不谈。心中虽有几分猜测,却也无法求证。

他当即收敛心神,竖耳倾听起来。

山老那苍老的声音想起在玄崖的耳畔,“你先前应该猜出来了一些,我们口中的这位小姐就是罗玘国前君主风千历的女儿风雪馨。”他指向一旁盈盈而立但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女,这样说道。

“而老夫是皇室一等侍卫长山擎岳,这对姐弟也是侍卫中的一员,坚守着保护皇室的重任。”

“本来皇族之中一直相安无事,可直到有一日风千历陛下重伤归来,这才在皇族中掀起了波涛骇浪。”

玄崖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关于这些事他也曾听父亲提起过。同时他注意到了风雪馨俏脸苍白,沉默了一下,风千历毕竟是她的父亲,突遭横祸难免会心中痛苦。

山擎岳山老接着说道:“陛下所受创伤无法挽救,崩殂已是迟早之事。但陛下子嗣只有公主一人,其余皇室成员年青一代中又太过幼小难以胜任摄政之职。”

风雪馨咬紧了红唇,晶莹的泪水从眼角处淌了下来。

“老夫明白公主身上所承担的重任,就在我们把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时,可……灵玉觉醒之后公主的资质被判定为极下等,在这个崇尚力量的国度中后果可想而知。皇族震动不已,公主也就与皇位无缘。”

山擎岳那沧桑之声缓缓回响,玄崖默然,他可以想象到给予了如此厚望的风雪馨跌入深谷后的处境,必定是极其悲惨的境遇。别人的冷漠、失望、嘲讽,全都强迫的施加在她柔弱的身躯之上。而她只能在这指责声中默默承受,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才敢潸然泪下。

“公主落选后,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陛下的亲弟弟风千朔。其实他继位这倒也属正常,但与陛下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心狠手毒令人胆寒。上位之后便企图杀害自己的侄女也就是公主殿下,亏得陛下事先察觉,才让我们有时间侥幸逃离。”

说到这里,山擎岳脸上浮现出一抹哀痛,语气也变得悲凉了许多,“他们全都倒戈一边,我们孤立无援。皇室其他人都是冷眼旁观,从未向我们救助过。就连老夫一向看好的风毅那个小子也……唉!”

“最初的时候,我们有着数百近侍护送着公主逃亡,可终究还是寡不敌众,那一夜我们伤亡惨重,数百人战到最后竟只残余三人。就连老夫也是身负重伤,一身修为不足巅峰状态下的十之一二。”

说完,他袒露胸口,裸露出胸前的可怖伤疤。

玄崖睁大眼睛,心惊地看向山老胸口上呈暗红之色的伤痕,那里青筋暴出,还向外翻出猩红色的肉块,像是一只狰狞的蜘蛛般盘踞其上。

王臻和王涣也是神色萎靡,略带愧疚的低下头去。

玄崖默然许久,先前倒是没想到这其中之事会有这么复杂,不由得对山老他们生出了些许同情。

见他没有说话,山老也就不再多言,让玄崖四人早点休息,自己则一个人打算今晚守夜。毕竟敌人已近,谨慎的性子由不得他不防。

又是月明星稀的一个夜晚,湿重的夜露带来丝丝凉意,没有了往日虫儿鸣叫的黑夜显得寂寥无声。

玄崖睡不着觉,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王臻俩人,准备翻身闭目。

可就在这时,一阵哀婉的箫声却是透过纸窗传入了耳中,仿佛是心弦震荡,本来就微弱的困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玄崖起身望向了窗外朦胧的月光。

屋外,风雪馨轻持碧箫,清闲淡雅的天籁悠远恬静。碧色罗裙像是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寒意,她紧了紧衣衫,细肩微缩,本就瘦小的娇躯显得更加柔弱。

她放下手中的碧箫,头也不回地笑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身后,玄崖怔怔的看着那道纤弱的背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冷风夹杂着寒流袭来,玄崖鼻子一酸,几乎就要忍不住……他迅速以手遮面,不想让被背对着的少女看到。

“……你不也是吗?为什么不去睡?”他问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夜晚的空气中有着一丝寒冷飘散。

玄崖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少女的身边。他轻舒一口气,道:“明天就要走了吗?”

少女点点头,却没说话。

玄崖想和她说会话,却不知说什么好,嘴张了半天只得重新闭上。

两人一阵无言,就这样坐着。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玄崖才开口说道:“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箫声你吹得很好听,能再吹一遍吗?”

风雪馨转过头去,莫名的看着他,后者挠挠头,嘿嘿笑了一声。

瞧得他略显尴尬的样子,风雪馨微微一笑,通体呈碧绿之色的笛箫凑到唇边。

箫声响彻在这小小的方圆中,凉风凄冷,树影婆娑,如水的月光将之笼罩。

在这飘荡的乐音中,在这风声凄凄的夜晚中,玄崖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