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整整一天一夜,又或者是更久,在一片下落的山石之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突然传出碎石滚落的声音。

“哗哗。”碎石中缓缓探出一只手臂,费劲的将埋在身上的岩石扒开。

“呼,我……竟然没死。”一个少年撑起身子,费力地从乱石中爬起,脸上挂满了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之感。

他身上伤痕累累,但清秀的脸庞依旧未变,正是玄崖。

一个时辰后,毫无气力地玄崖狼狈的躺在地上,望着天上遥不可及的蓝天白云。迟滞的捏了捏脸颊,直到刚才他才确信自己确实是活了下来。

“看来我还真是走运。”当时情况危急,只顾逃命的他拼了命往外围跑,最后似乎很是幸运地没有被落石砸成肉酱,只是被掩埋起来,受了些伤。

缓过神来,他依旧心有余悸,坚硬的落石刮烂了他的衣衫,皮肤也刮出了道道血痕,但现在茫然无措的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他只是那样坐着,沉默无言,自己也不知道要坐多久。

“呜……呜……”伴随着落石滚落的声音,传来了一个苍老痛苦的呻吟声,玄崖立即抬头看去,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出现在了视野中,正是青老那个老家伙。

此时这个老家伙已经半死不活,虽然身为灵士他的生存几率也比普通人高很多,但他却十分倒霉,在抵挡了数块巨石之后,他便是耗费灵力被下落的一块石头洞穿了腹部,受到重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样子离死不远了。

青老斜眼看见躺在一边安然无恙的玄崖,眼中出现一丝神采,挣扎着向他缓慢地爬去,在地上搽出一长串猩红的血迹,伸出一只枯瘦嶙峋的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救……救救我,求你了……”

玄崖“妈呀”一声大叫的跳了起来,他全身颤栗的盯着青老腹部的伤口,那里一片血肉模糊,甚至随着身体的拖动还露出青色的肠子,触目惊心。

青老身子移动的越来越慢,最终那悬着的手缓缓垂落,眼中的光芒消失殆尽,已是咽气了。

“哇!”

玄崖终于忍不住,磕磕绊绊的跑到一棵大树底下,张嘴就想呕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只不过,腹中空无一物的他,只是干呕了几下,也没吐出什么来。

……

他在树下干坐了许久,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玄崖望着那些大大小小堆在一起埋没了无数性命的石头,默然了良久。心中一阵悲凉惘然,生性纯良的他倒不是特别憎恨那些经常殴打自己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遇见他们。

可世事变化无常,人命脆弱的如同蝼蚁——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

还有那位惦念着老婆孩子的大叔,从此长眠于地下,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唉!玄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在这里停留了太久,终于是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不过,他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若不是山体倒塌,他恐怕至死都无法逃离这里!

轰隆隆!

清凉透彻的山泉犹如一条白色匹练般直泻而下,重重记在光滑的卵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这里是一处瀑布。

目视着水中五颜六色的游鱼,玄崖将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好多天没洗澡的他此时很是痛快,浑身上下从里到外连同自己的衣衫洗了个遍。他很快又变得白白净净的了,只是衣衫略显破烂。

洗完澡之后,又抓了两条鱼烤了下肚。他头一次觉得吃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感觉相当踏实。

这段期间,他一直是向东走,除了睡觉吃东西的时候从未停下,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趴在树上,密林中有着野兽出没,这点他必须得小心,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晚上入睡的时候经常被冻醒,幸亏有着龙纹草护身,才没让他染上风寒。但龙纹草只能确保玄崖不会感染风寒,却无法帮他抵御这刺入骨子里的寒冷。

虽说这点天气问题对灵士来说丝毫构不成影响,灵士有着灵力护体,并且他们的肉体强度也远非寻常人可比,单论身体的速度、力量普通人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问题就在于玄崖现在还没有经过灵玉觉醒,还处于普通人之列。自然就得经受这些皮肉之苦。

就这么历经了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在一个阳光照射的清晨,他终于看到了集市。

街道上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人群,路边叫卖的小贩,还有各种店铺,喧哗热闹,展现在他的面前。

玄崖行走在路中间,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好久没吃到东西的他肚子咕咕直叫,可是他身上一枚灵币都没有。

一直挨饿到午后,这中间他去了几个客栈,里面的伙计见他长相白净,但衣服破烂,还没等他踏进去就像赶乞丐一样轰赶他,让他连吃霸王餐的机会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

最后他无奈的蹲在了一个角落,腹中的饥饿真是令他痛苦万分,难以忍耐。

他如同乞丐一般无言的垂着头,来来往往的人群谁也不会去关注这么一个杂虫般的存在。

他父亲玄霖是七武将之首,他作为少爷身份自然显贵,整个南云国中年轻一辈地位在他之上的也就只有皇室了。

本来是高高在上,吃喝不愁,谁能想到自己也有沦落到做乞丐的一天。

玄崖看着身旁也是坐在地上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乞丐们,突然想笑,又想哭。

就在这时,一枚灵币在空中抛出,划起一道弧线,垂在了他的手心中。

玄崖抬头看去,盯着这个不起眼的圆形小物体,心中震动了一下,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暴怒仿佛被牵扯了出来,他站起身抓着手中的灵币狠狠砸在地上!

叮。

灵币翻了几个滚,歪倒在一旁,几个眼尖的乞丐见到了顿时一哄而上。

玄崖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

过了几天。

玄崖还是待在了那个角落,只是手中攥紧了几枚灵币。对他来说要饭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他毫无办法,如果不这样就只能饿死了。

营养不足,本就瘦小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更加面黄肌瘦,肚子经常发出咕咕的声音,但时间一长也就如他一样,沉默了。

不过即使他从表面上看去不是很健康,但龙纹草长久以来一直淬炼着他的肉体,体质较之以前有了明显的改善。

在玄府的时候,不知为何从小他的体质就比一般人弱,就连玄霖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倒是经常给他吃一些能够改善体质的灵药。

“咦,这是什么?”一块石头大小,金黄色的物体骨碌碌的朝他滚来。

玄崖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块金子!他不敢相信的揉揉眼,心中大喜,立即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容貌清秀的少年笑容和煦的看着他。

玄崖一把抓住那块金子,十分激动,他充满感激的望着那名少年,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这块金子……我以后会还你的。”

那名少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他只是笑吟吟的把玄崖盯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怎么了?”对方那笑容笑得他直发毛,心底猛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种感觉刚刚浮现心头的时候,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从背后重重的砸了一拳,脑袋一懵身子摔倒在地,手中的金块脱出,滚落在地。

“滚开,这是老子的,谁都别抢。”

“他娘的滚蛋,金子是我的了,哈哈……”

“把你的手拿开,都别跟老子抢……”

就在玄崖倒地的瞬间,数名乞丐像是野狗闻到肉香一样一拥而上,疯狂地争抢着那仅有的金块。

“哈哈……”刚才的少年,此时却毫无风度的捧腹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

玄崖心中异常冰冷!

他脑袋昏昏沉沉,还没有从刚才那一拳清醒过来。却是直愣愣的看着那名少年,后者不断地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像是在看野狗争食。

“文儿,马上要到家宅了,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停在路边,窗帘拉起,一位美妇人眼中满是宠爱的对着那少年叫道。

“哦,孩儿这就来。”少年回应一声,看都没看玄崖这边一眼,径直钻到马车中去了。

长鞭挥起,骏马扬蹄,车轮滚滚而去,卷起漫漫尘土,只剩下还未回过神的玄崖。

他愣了许久,转过头去看着地上的血迹,金子已经有了归属,不过谁抢到了那块金子他可不关心。

玄崖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片刻后,低低的惨笑声响彻而起。

没过多久,笑声渐渐变小,转为无声地呜咽……

他站起身来,对着某个方向疯狂地跑去,引来别人的侧目,像是看见了疯子一样。没跑多久,他就一脚揣近泥塘里,爬不起来了,行人冷漠的朝他这里看了几眼,纷纷赶路走开了,没有任何人上前询问哪怕一句。

一会儿,玄崖找了个墙角坐下,周围人来人往,这也不缺乞丐,所以也没有人去注意他。

人心冷漠。

从前玄崖每当看见乞丐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很可怜,心中都会生出一丝同情心,往日也没少施舍那些乞丐。

现在轮到自己了,却没人可怜可怜我?

为什么?!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甘,悲愤,凄凉,种种负面情绪侵袭着他的心头。

到最后,他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

什么也做不了。

夜晚,玄崖抱着膝盖,身体蜷成一团,乌云遮空,已经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任凭雨水打湿,他依旧是无动于衷。很快雨势转大,狂暴的风雨向他袭来。

他取出了龙纹草,黑夜中,龙纹草发出淡淡的荧光,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很快他又掏出怀中的一串手链,在漆黑的深夜中闪闪发亮。

玄崖细细的抚摸着这串青光石手链,在这个时候心中无比的思念着蓝冰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伤好没好?

他又想起了很多人,包括父亲玄霖,蓝麟天叔叔,还有和自己很要好的朋友,纪焉紫,凌霄,墨轩……

带着这种思念,他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暴雨,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