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逐绝这几番话字字在理,而且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欺瞒他的意思。那语气宛如一位长辈以过来人的身份认真训导一个晚辈。

玄崖沉默良久,还是摇头不答应,“我不喜欢约束,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做这做那。”他从来便是这种性格,向来独处寡言,最讨厌与别人交往接触,不然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拒绝陈璇。

“不识好歹!”佘粼怒极反笑,随即瞥向百里逐绝,在心中完全不理解他的所为,“你越活越回去了?何必非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你在这里困了十几年脑子都辨识不清了?”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玄崖大声嚷道:“还是说你以前的雄心壮志都被狗吃了?竟寄希望于这种空有野心庸碌平凡的人身上!”佘粼与百里逐绝虽为兄妹,但经历不同在思维上便有很大差别,在她看来玄崖下手歹毒还好偷奸耍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比之百里逐绝那等意气飞扬之日要差了不知多少个十万八千里。

“十几年?在这鬼地方待十几年?”玄崖心惊,对佘粼的看不起浑不在意。他异常惊讶于对方的强悍意志和生命力,冰窖中的寒气时间一长就会侵入骨髓,伤及脏腑,让他在这里坐几个时辰恐怕都会吃不消,对方竟然待了十几年?

“你闭嘴。”百里逐绝漠然道,佘粼怔住,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只能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这样,我只给你指出修炼的路径和方法,其他的事你若不想做我不会强逼。”百里逐绝已是给出了足够耐心,他放下身段,语气平和的与玄崖说话。而他脾气秉性如何,佘粼再清楚不过,所以也理解不了。平心而论,能凝练出惊动天地之煞气的人会是那种对人客客气气良善之辈?

“答应还是不答应?”百里逐渐见玄崖一直不说话,两只不见波澜的眼瞳直直盯着他,等了一会又道:“但你若是在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摇摆不定,就休怪我没耐性了。”

玄崖抿抿嘴,他想变强的心比天还要高,饥饿的狼见到生肉怎不动心?即便生性多疑可不知为何面对着面前这个人他怎么都疑心不起来,或许两人同是天涯沦落。

但不问又觉得哪有不妥,便道:“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咱们仅仅见过一面为什么偏偏选我?”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对方若不回答玄崖怎样都是心中难安。

百里逐绝沉默了一下,然后他舒展了眉头,爽朗一笑,对着玄崖,对着佘粼,又像是面对着那个已经再也无法卷土重来的自己开口说:“我把一切都压在了你身上。”

玄崖同意了,很快,很直接。从没有像这一刻,他和另一个陌生人如此心心相息,一拍即合。

这一切像是天注定。

这一天,这一时,上苍把他的朋友送到了他的面前,如此突兀却又惊又悦。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什么?他想出去?”镇万谷震怒的大吼差点将整个冰窖掀翻。

佘粼揉了揉耳朵,红唇一撇,“我这兄长闷得慌,带他出去转转而已。”她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顾及对方难看到涨红的脸色。

“呵,还是说你现在不做导师了,当个酷吏架子就比以前大了。”她揶揄道,声音中有一丝威胁。

“你胡说!我放着好好的酷吏不干何苦当那导师?”似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镇万谷当即惊慌否认,脸色青白交替,不敢看向佘粼冷笑的面容。

玄崖冷眼旁观着两人的斗嘴,百里逐绝闭目清闲不发一言。

佘粼听后放肆的浪笑数声,“你们都听好了,几年前曾叫他代我领着八名学员去灵莽之林中历练,不巧遇上兽潮动乱,死了一个女学员,他对外说是那学员不幸被灵兽围攻惨死。”

她不屑地笑道:“哼,你当我眼瞎,明明是你将人奸杀,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恐怕比谁都清楚?怕是当时连裤腰带都忘了紧吧?”

镇万谷听得肌肉抽搐,阴鸷遮脸,如蜈蚣攀爬的疤痕依旧在隐隐作痛,“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道出,宁愿受罚也要守口如瓶?”当日确实是他觊觎那名女学员的美色,正好佘粼临时有事无暇照管,便主动找她,表面上说是互相帮衬实则别有异心,进入灵莽之林后他支开其他七人后就对貌美的女学员开始进行了奸污,对方激烈反抗下手拿发簪划伤了正兴头上的镇万谷,也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镇万谷污辱她后一时大怒失手灭口,当时恰逢兽潮暴乱(所谓兽潮是指灵莽之林中大部分暴戾成性的灵兽因某些原因集体发狂的行为,处于此种狂性大发的状态只知破坏杀戮,多出现于月圆之夜。具体原因至今未明。)一片混乱,事后他对佘粼推脱说那个女学员十有八九是惨死灵兽之下。

过了段时间不敢多留,辞去导师一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贿赂北镇狱殿主庞从辛,混到了酷吏这个位置。

不过唯一让他不得其解的是面对佘粼的质问自己神色慌张,面上还突然多了个疤,明明漏洞百出,瞎子都能看出来其中有鬼的事,佘粼偏偏不顾处罚镇万谷怎么告诉她的她就怎么原模原样一字不差的上报过去,结果就是鞭笞三百,罚了整整一年的俸禄。

当时他还差点以为这女人是个十足的白痴加智障。

鞭笞之刑用的长鞭鞭条取自大环蛇的蛇骨,兼具韧性和坚实,抽起来不过十下就能皮开肉绽,而连打三百下……

“本来不知道是齐仁德家的一个庶出小婊子,奸杀就奸杀了呗,扯他娘的臊!干老娘何事,罚就罚,老娘费那劲儿跟他们解释!”佘粼不在乎一点风度张狂笑道,“倒是没想到而今风水轮流转,你欠我的人情现在就要还了,呵呵……”

如果这件丑事捅开,学院声誉受损他自身也难保,也是过后才知道奸杀的女学员是齐仁德的一个庶出的侄女,不受待见,齐仁德也没对外承认过,但毕竟是有血缘的长辈,肯定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佘粼也不会受那般苦头。

镇万谷杀心起来,可他没有把握干净利落的收拾掉佘粼,别提旁边还站着两个讨厌的家伙。

想到这里他气色溃败,半晌颓然坐在地上,“他……我放不出去,不是不愿实在是无权无职,我也担当不起。想放了他需要庞殿主的首肯。”

“齐仁德?原来如此。如今难道还这么繁琐?”百里逐绝鄙夷的瞥着这个下作奸污犯,“万俟渊几人已有两年没来过这里了,解开我身上锁链的钥匙本来是庞从辛掌管,可近年我为抵御寒气必须每隔一月去地芥园吸收日炎力,那时我方才可以挣开全身束缚,轻轻松松。前几次都是庞从辛亲自押着我,后来他嫌麻烦,加上万俟渊对我这里不再那么上心,就把钥匙交付于前任酷吏,现今到你手上了,可对?”

院长和副院长把百里逐绝囚禁在这里是为了“渊”的下落,既要保证他吊着一口气又要最大程度的削弱他,再多次的拷打和折磨他都默默承受。近年来他们似乎是看到他死活不肯吐露,身体日渐衰弱难成大患,看管也就日渐疏松,佘粼则运气好钻了空子。

镇万谷还有些不相信,“你要是跑了我有十条命也担待不起。”

“我身上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再暴露我的位置,所以不便留在外界任何地方,除了地芥园。从前是一月去一次,一次停留小三天,那现在这个时间可以改改了。”百里逐绝缓缓从冰冷的地面站起,指了指后背的肩胛骨处,“十天一次,一次留五天如何?庞从辛要是知晓了便说我寒毒难消,已行将就木,不得不在地芥园出入频繁。”

“这……”对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应承下来,在他看来只是这样的话难以惊动庞从辛。而上层不问他这个小头头就安然无事,至于看押的另外俩酷吏倒是好糊弄,佘粼适当给些好处就能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到镇万谷无可奈何答应下来,百里逐绝终是清朗地仰天长啸一声。

“五天后,小粼你领着他去地芥园炎阳岭找我。”

声音清越激扬,似九天苍鹰长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