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银辉清冷,树影婆娑。

远处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山上有一块不算太大的石,石上随意坐着两个人,两个人手中,各提一壶烈酒。

清风缕缕,送来阵阵微凉,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没有焚墟的严酷高温,加上时近子夜,温度骤降,不过两口烈酒下肚,一团热流便从腹中腾起,瞬时窜至全身,倒是将那凉意驱散许多。

杨萧也不知可否真的醉了,耳畔挂着两缕酡红,醉眼惺忪。

他仰头灌了一口烈酒,任两道清流从嘴角滑落,顺着下颌牵成晶莹细流,打湿外衣,才举手指着那轮明月,骂咧咧道,“月亮你大爷,放光明你大爷,把小爷送到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算什么玩意!”

穆白不言,举起酒壶,轻轻晃了晃酒壶,旋即又放下,等杨萧骂完,道,“我给你个东西。”

“什么?”杨萧偏头看来,醉眼朦胧。

穆白在胸口微摸,取出一张黑色兽皮,抵向杨萧,道,“《搬血经》,你应该听过炼体。”

杨萧一怔,旋即大笑,没有接过那张兽皮,反倒是翻手取出另外两张兽皮,径直递向穆白,示意其自行翻看。

“这是……”穆白放下酒壶,接过那两张兽皮,两张兽皮都有磨盘大小,漆黑如墨,刻满蝇头小字,但所使用的文字,却与中土全然不同。

不过,这种文字他虽不认识,却很熟悉,因为那张记载《搬血经》的兽皮上,所使用的正是这种文字。

心生疑窦,穆白将神念探入兽皮之中,少许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醉意全消,讶异的看向杨萧,道,“《搬血经》、《铸肉经》?”

“不错。”杨萧点头,道,“本来我打算待会儿再给你,结果反倒被你抢先了。”

略顿,他再道,“我现在走的是炼体一道。炼气,我天赋一般,进展缓慢,所幸一年前偶得这两部炼体功法,便依其修炼,不曾想到,不知不觉已炼到塑肉三重,大致相当于丹海四重。

经文我已全然记在脑海,这两张兽皮,你便拿去吧。”

穆白轻轻点头,也不多说,翻手将那些兽皮收起,又提起酒壶,饮了一口,道,“老六,你可想过回去?”

杨萧笑而不答。一阵清风吹来,他眼神变得越发飘离,盯住远方看了许久,蓦然偏头,掰过穆白肩头,指着自己的鼻梁,道,“阿白,你仔细看着我,说说我是不是有病。”

“你的确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穆白瞥了眼,心不在焉得道。

“我是认真的。”杨萧松开放在穆白肩头的双手,举壶欲饮,却又放下,直直盯住远处,双眸中闪过一缕苦涩,道,“我发现我竟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谁?”穆白终于回神,偏头仔细打量着杨萧,杨萧虽然嘴贫,经常满嘴腥话,时常将女人挂在嘴边,但其眼光却甚高,一直以来,都不曾真的看上某人,更莫说安心找个归宿。

然而这一次,其明显是认真的。

“李墨瞳!”杨萧苦笑。

穆白讶异,心头微震,复而打趣道,“你这是还没被她虐够,自寻死路?”

“可能是吧,但终有一日,我能全部虐回来。”杨萧煞有其事的点头,摸着后脑勺笑道。

“那我便静等那一天,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们再一醉方休。”

“那你就等着看吧!”杨萧大笑,略顿,他渐渐敛起笑意,道,“说实话,阿白,你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穆白脸色微微一变,道,“不用再说了,难道你真想让我对不起叶子?”

杨萧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壶,郑重道,“我从来未说过让你对不起叶子,就拿刚才你的那个问题来说,不错,我是想回去,但你应该清楚,你我回去的希望到底有多么飘渺。”

“希望再飘渺,我也不会放弃!”

“我知道。”杨萧郑重点头,道,“可你曾想过,即便最终能回去,但从你我走上这条路后,寿命便已远超凡人,等你真的在某一天回去,你确定那时的叶子还是当年那副模样,亦或者……她依旧还在人世?

或许等到那时,连小思念也不再年轻。

你……真能面对伊人青丝换白发,甚至于,红颜化枯骨?”

穆白沉默,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猛灌一口烈酒,他起身走向远处,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一串落地枯叶,撩起他的染尘衣摆,月光中,一人渐行渐远,没入暮色深处,空气中多了几分寂寥、落寞。

杨萧举起酒壶,终是未饮,放下酒壶,他用眼角余光瞥向那道孤单远去的背影,微微一叹,脸上的醉意消散。

有些事终须有人来点破,作为兄弟,他责无旁贷。

凡人一生百年,终究太短,修士与凡人,便如庄生与梦蝶,梦醒了,蝶散了,人还在。

风吹的更猛了,便将几朵乌云从远方吹来,遮住月华,四宇瞬时阴暗许多,远处变得模糊,依如未来,变得飘渺难寻。

穆白独步走上山崖,他闭着眼,凭着感觉,走到崖畔,迈出那一步,终究收回停下。静立良久,他才睁眼看向身下,夜色朦胧,这山也变得模糊,山下树影绰约,却总是看不清楚。

他站在悬崖边缘,衣衫猎猎,长发乱舞。只要再有半步,他便会坠落崖谷,但他却浑然未觉,其实纵然他从这山巅坠下,最多也就伤筋动骨。

他是修士,死不了。

更何况穆白也不曾想过从这山巅跳下去,他倒不至于为了杨萧一句话而自寻短见,只是他在想阿,他从这山巅坠落,与凡人从这山巅坠落到底有哪些区别。

似乎,凡人必死无疑。

也的确,从那一步走出,他已不再是凡人。

“木头……”汀羽轩放轻脚步,悄声走到穆白身边,扭头向其看去,大眼明亮,宛如被乌云遮住的满天星辰,他仔细打量着穆白,少许道,“想什么呢?”

穆白摇头,回头看向黑衣少年,目露询问之色。

“其实呢,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说吧!”穆白蹲身,就势在崖畔坐下,抬头看向朦胧的前方。

“今天六哥说了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事?”

“其实……其实我还有个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