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雅在王厉身边也待了有一个月了,对镜头已经不陌生,当然,前提是镜头对准的不是她。虽然镜头拍的只是她的背影,可她总能感觉到镜头后面的目光,那种目光虽然不带有侵犯性,但还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咔!”“咔咔咔!”导演烦躁地喊了好几声,音调越来越高,“怎么回事?僵尸吗?还是抽筋了?怎么走着走着还同手同脚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是王厉带过来的人,虽然想笑,但都忍俊不禁。

心亚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抬头一看,覃雅臊红了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忙又强行忍住笑,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小雅,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第一次在镜头前也差不多,当时啊,我还紧张得自己喊咔说要去上厕所呢!”

听到她的自黑,覃雅却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好受一点。这是一种很挫败的感觉,她想放松,整个人却绷得更紧了。

“心亚,要不你给她做个示范?她毕竟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导演没法子,只好这样劝道,要不然今天一下午都拍不来她一个背影了,都费多少胶卷了!”

“诶!”心亚甜甜地答应了。

“不用了。”王厉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拉住了覃雅的手臂。“导演,休息十分钟吧?”

导演想了下,点了点头。

“诶,厉哥——”心亚想要跟上去,却被周恬恬拉住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

恬恬也是个暴脾气,猛力推了穿着高跟鞋的心亚一把,把她推得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你又算什么东西?我是你的助理,不是任劳任怨的奴隶!”

“你敢推我?”

“我为什么不敢?我是袁氏员工,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是袁氏娱乐给了我这一份工作。我的工作内容只是在你拍摄《新情深深雨蒙蒙》期间给你做助理,今天是我义务来这里帮忙的,严格来说,这里所有的事都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我刚才拉你是为了你好,小雅是王厉带的人,自然由他教导。而且你刚才也看见啦,王厉的眼神明明确确地告诉了我们,不许跟着,你跟上去不也是自取其辱吗?”

“你?”心亚气得差点再次挥拳,但是,现场虽然没有记者,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八卦的,刚才已经是情绪失控了,如果再动粗,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形象。放下拳头,默默地把这口气又吞了回去。往王厉他们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已经走到了不远处小湖边。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给你丢脸了。”覃雅低着头,习惯性地绞手指头,可头顶上突然没声了。一抬头,王厉正笑得灿烂。纳闷地挠了挠头,她刚才有说什么好笑的事吗?

“不错!”王厉甚是满意地摸了摸她头顶,“还知道自己没做好是丢我的脸了。”

覃雅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愉悦,但也没有多想,依旧沉浸在那种沉甸甸的挫败感中。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覃雅摇头。

“你没有入戏。”

“入戏?”

王厉点头,笑了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只是一个背影而已,只需要背对着镜头而已,完全不需要演技,无须入戏?”

覃雅没有回答,轻咬着嘴唇,红着脸低下了头。事实上,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迎上王厉严厉而坦诚的目光,那一刻覃雅觉得惭愧。对于她来说,这次的表演只是为了赚取学费。可对于他而言,表演是他钟爱的事业。她的想法,无疑是对表演的一种亵渎。

“读过朱自清的《背影》吗?”

“啊?”覃雅懵了一下,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记得里面对背影的描写吗?”

覃雅点头,愣愣地看着他,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却不再言语,只是鼓励地望着她。覃雅有些不知所措了,犹豫着开口:“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抬眼瞧了瞧,王厉还是原来的表情,于是继续背道,“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好了。”王厉无奈地摇头,赶忙出声打住。这丫头,是要把整篇文章背诵一遍吗?原来还是个书呆子!

“哦。”

还挺迟钝的,王厉又笑了。“我问你,这段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如果把蹒跚、慢慢、攀着这些字眼去掉,这段描写在意思上会有什么差别吗?”

覃雅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可以选择,你会把它们去掉吗?”

覃雅又摇头,似乎开始明白了他的话。“去掉的话,就没有感动了。因为这段文字会变得很平庸。”

王厉赞许地点头:“其实是同样的道理。虽然你的戏份不多,也不会拍到表情,但背影就是你的表情。”

覃雅似懂非懂地点头。

王厉又摸了摸她发顶,耐心地引导道:“你现在静下心来,想象自己就是清清,我就是阿凯。我们真心相爱,却被命运捉弄,天人相隔。你放不下我,可正是因为爱,你必须彻底地离开,这样你深深爱着的我才能开始新的生活、新的恋情。但我却不愿意放开你,我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牢笼,把自己囚禁在里面,把你囚禁在自己的梦里面。走不开,又留不下,所以你只能给我一个背影,这样的一个背影应该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覃雅默然,只是片刻的失神,记忆的闸门就被泉水冲了开来。她想起了她的泽西哥哥。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易泽西是不可取代的。她从不曾和人谈起,所以,没有人知道泽西的消失给她带来了怎样的伤害。她甚至偷偷去过他家,可是苦等了几个小时的结果只换来一个他们早已搬家的消息。她也曾梦见过他,不是背影,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晨曦的光晕里,暖暖地笑。

咳咳!她在想什么,为什么笑得那么温柔?

覃雅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背影的表情吗?”顿了顿,覃雅没有再三斟酌,只是跟着感觉走,“不舍,心疼,隐忍,但又决绝。”

王厉愣住了,他看着四种表情在她脸上轮番变换,每一次都恰如其分,深厚却不油腻。她平时都很沉静,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一旦有了,就会变得格外地生动,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动人的光彩。她的身上有一种气质,对于演员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却是不可或缺的——眼缘。她就站在那,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就像藏在山涧的一条小溪,只要看见她,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前辈?前辈?”

“嗯?”

“我说的对不对?”

“已经十分钟了,回片场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