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贯而入的禁军将正阳宫内殿包围起来,惊起后宫的巨澜。
第三日,楚慕雅执玉玺上朝垂帘听政,引发轩然大波。
堂下大臣们窃窃私语,右相郭糜顾看左右,终列身而出,问道:“历来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不知楚妃娘娘今日执玺上朝,却是何意?”
楚慕雅一脸威严,凌然道:“陛下龙体欠安,目前需要静养,陛下旨意,让本宫暂代朝政,怎么,右相有什么异议吗?”
郭糜冷笑:“自古以来,后宫垂帘听政者,也需是母仪天下之人,陛下若是龙体欠安,可命太子监国,如今我大齐尚未立太子,也该由太后垂帘听政,再不济,也有后宫萧皇后坐镇。楚妃娘娘只是从二品妃,竟如此僭越,怕是有违后宫的尊卑。”
楚慕雅一双凤目甚是迫人:“太后因残害皇嗣,被禁章华居,皇后更因对陛下心生忿满,而在背后行厌胜之法,被本宫识破。她们二人都因犯下过错被禁足,更不能参与国政。本宫说了,本宫只是暂代而已,一应奏疏还是会送到陛下手中,由陛下亲阅。”
张全道:“皇后娘娘行厌胜之法被禁,此事可有证据?你一小小嫔妃怎可以下犯上,处置六宫之主,给皇后娘娘定下如此恶毒的罪名?”
楚慕雅竭力保持镇定,道:“本宫只是依陛下之意将其禁足,至于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那是陛下的事,本宫并未僭越。张大人未免过于心急了些。”
张全不忿道:“陛下龙体欠安,皇后无故被禁,竟都是出于你一小小妃嫔口中,臣以为,楚妃娘娘有逼宫之嫌,难不成是想取代皇后的位子吗?”
“放肆!”楚慕雅凌然而起,“这话是你可以乱说的吗?”
沉默许久的季赢开口:“张大人此话未免太过,若要逼宫,须以军中势力为后盾,楚妃娘娘的娘家远在楚国,更是受到朝中那些抵制外族的大臣制约,张大人凭空出此判断,不是欲加之罪吗?难不成由着我大齐朝纲荒废,或是落入有军权在背后支撑的后妃手中?”
后宫有军权支撑的嫔妃少之又少,此言所指无非就是萧氏姐妹和秦太后。太后有秦氏一族在背后撑腰,而萧氏更因张启轩曾在河西立功,而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如今两人同时被禁,确实像是皇帝陛下的手笔,而绝非眼前一个小小楚妃所能为。因此季赢这话一出,平息了不少非议。
见人声渐渐落下,楚慕雅内心松了口气,道:“既然无要紧事,那便退朝吧!”
底下人纷纷道:“这算什么?前两天陛下还好好的,怎么就龙体欠安了?”
“是啊,就算要上朝,哪里轮得到楚妃在此耀武扬威?”
郭糜推了推萧金,道:“左相,皇后娘娘都被人说成是无德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不问候一声?”
萧金道:“臣不议君非。况且这是陛下的家事,身为外戚怎可妄言?”
郭糜斜着看了他一眼,叹道:“左相真是心宽。”说着摇头晃脑地走了。
一连数日,所有送到延庆殿的奏疏皆由楚慕雅亲手批阅,季赢时常深夜进宫,查看她批阅的奏疏,不住地点头:“看来你确非池中之物,奏疏批阅得天衣无缝,的确像是圣上的手笔。”
楚慕雅低头写着,回道:“前辈过奖了,我也是看陛下从前批阅的奏疏看了两天两夜,才得出一些他处事的规律,希望能糊弄过去。”
季赢曾经辅佐先帝,其治国手段一流,高僖的武功从于他,许多治国的经略也是从他身上习来。翻看了几本,觉得没有问题之后,便查看高僖伤势。
好在高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本来以为九死一生的他,总算从鬼门关熬了过来。
然而上朝并非长久之计,高僖昏迷不醒,若是一再以微恙作为借口,难免引起大臣们的猜疑。楚慕雅好不容易应付完朝中大臣的质疑,这厢小希匆忙赶来,惊慌道:“公主,今日敏妃闯入了正阳宫中。”
楚慕雅闻言愤然,将桌面东西一扫而落,怒道:“那些禁军是干什么吃的?连个敏妃都拦不住!”
小希俯首道:“敏妃自称身怀龙裔,她威胁那些侍卫,说她今日非闯正阳宫不可,若是不小心对龙裔有所损伤,必定追究侍卫之责,所以侍卫就没敢再拦。”
楚慕雅一双瞳孔惊得极大:“萧青女怀孕了?”
小希不敢抬头看她:“是。”
玉手重重拍打于案,长长的指甲在大理石的案台上刮动,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须臾又问:“那皇后可与她说了什么?”
小希道:“敏妃自正阳宫出来后,与平常无异,径直回毓秀宫去了,倒看不出皇后娘娘说了什么的样子,大概是什么都没说。”
楚慕雅怒瞪她一眼:“这个时候,若是以大概来定论,恐怕就要亡国而未可知了!”又咬牙怒道,“吩咐下去,那些私自放敏妃进入正阳宫的侍卫,一并杖责五十,打入暴室,非死不得外出!”
小希吓了一跳,随即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奴婢明白了。”
没出几日,传来更为震惊的消息:卫夫人与其子长庆王高仂,在遂城拥兵谋反。
果然,高僖病重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朝臣们争论了两个时辰的商议结果,季赢率兵十万前往平乱。但是他这一走,楚慕雅更是孤立,因此即刻没有定论。
心力交瘁回到后宫,刚屁股还没坐热,游夏就一路小跑过来,道:“娘娘,有人要见您。”
楚慕雅十分不耐,摆手道:“不论是谁,就说我没时间见他。”
游夏正色道:“这个人,娘娘恐怕非见不可。娘娘,他是偷偷进宫的,奴婢方才也是照娘娘那般回绝的他,但他执意要见您。”
那个人躲在锦宸殿的偏殿,正是当年林氏所居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杂草丛生的林子,地方不大,但是因为时常被人忽视,因此要想作为藏身之处,倒是不难被人察觉。
楚慕雅见到他时,几乎不敢置信这个满脸胡子拉碴,堕落得像街头流浪汉的人,竟然是先帝跟前第一面首孟起。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眼下一团乌黑,头发也乱糟糟,和昔日风流形状大相径庭。他这个样子显然是刚醒酒没多久,见了她之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缤纷落叶发呆。
“你怎么进宫来了?”
孟起仰面叹息:“当年,我和瑶儿就是在这颗合欢树下私会被人察觉,继而瑶儿被打入冷宫,而我,为了自保,只能藏于暗处,不敢承认自己的卑鄙行径。如今时过经年,故地重游之时,合欢花还开得和从前一样灿烂,人却早已化成一堆白骨,埋在不知名的山野之间。”
须臾,沧桑干涸的眼角滑落两滴清泪:“当年若不是我,瑶儿估计还在宫中享受太妃尊位,倩公主承欢膝下,而我能远远看她一眼,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昔人已去,大人看开些罢。”楚慕雅没有功夫听他说话,敷衍了几句,抬腿便走。
孟起在她身后问道:“楚妃娘娘,我只问你一句,你对倩公主之死,可有悔意?”
楚慕雅轻轻一笑,眸中是清冽的冷意:“后悔?我为何要后悔?倩公主又不是我害死的,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害了她不成?”
孟起瘦削的双颊下,是棱角分明的寒光:“可你当年明明答应过会保护倩公主,你没有实现你的诺言不是吗?”
楚慕雅坦然面对他质问道目光,一字一句道:“倩公主和林姐姐之死是我毕生之痛,但我楚慕雅自问对得起她们母女。”
孟起冷笑:“是么?难道你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弃倩公主安危于不顾?”
楚慕雅闭目垂泪,素琴不忿道:“你个登徒子知道什么?娘娘为了保护倩公主,一直以来被太后要挟,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以为娘娘乐见倩公主遭逢不幸吗?”
孟起苍白的嘴唇轻轻一咧,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喃喃自语道:“原来太后竟用倩公主来威胁娘娘,可是到头来,她竟还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而娘娘现在的风头,可谓压过了正宫的皇后,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楚慕雅攸然叹道:“孟大人,你此番进宫是来质问我关于倩公主的死因的吗?”
孟起一脸颓色,扶着大树道:“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娘娘,又有什么资格关心她的女儿?她说过此生不愿与我有交集,所以即便我想管,也不过是徒惹人厌罢了。”
楚慕雅捋了捋腰间的合甫明珠,道:“既然无正经事,那我先走了。”
刚走两步,孟起忽而收起一脸的哀色发问:“外间盛传陛下病重的消息,是真是假?”
猝然之间,似被人一桶水从上浇到下,竟激起夏日里的一丝凛冽。深知他一向不爱管朝政之事,此刻突然发问,必有他的理由,问道:“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