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眼泪夺眶而出,捏着信的手不住地颤抖:“父亲说,母亲病重,怕是……怕是熬不过去了!”

信中提及楚夫人的病情,以及她在病榻前念念叨叨想见女儿一面。想起自己来齐国已经快五年,每日思乡情怯,想着自己年轻,有朝一日总会有机会回到楚国。然而却已经忘记,自己虽然年轻,远在故国的父母已经年事渐高。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而对于和亲这种,更是属于老死不相往来。

二更时分,高僖还没有来。她只好起身前往延庆殿,见他一人独坐灯下,上前为他添了一把檀香,又在一旁悄悄研墨。

批阅完奏疏之后,高僖并未理会她,不动声色转入后殿,楚慕雅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小玄,你怎么啦嘛?为何不理我?”

高僖语气冰冷:“天天见,有什么理不理的?”

楚慕雅失望道:“原来小玄见到我这张脸已经厌烦了,迫不及待想纳新宠了呢,只是延庆殿这般冷清,小玄的新宠在哪里?不知是何等闭月羞花的一个美人呢?”

高僖依旧冷冷道:“朕已经让她先回去了,你要想见朕的新宠还不容易,明日请早便是。”

楚慕雅温软道:“小玄还不知道我的来意,就要生我的气吗?”

高僖没好气道:“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没好事,你死了这条心吧,朕是不会同意你回楚国的。”说着就要扳她手指。

她将他搂得更紧些:“臣妾不过是想见见我病重的娘亲,在她老人家面前尽一尽孝,小玄竟小气成这样。”

“你的家人远在楚国,想要回去一趟不是小事,楚慕雅,你知不知道,不是朕不许,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个先例!别说是楚国,就算是齐国境内,嫔妃入了宫就没有可能再回去的,除非……”

除非两国交战时期,楚国以城池相易,才能换取她回母国的希望。而目前齐楚和平年代,那样的希望根本不会有。

“律法不外乎人情,何况是尽孝,又非其他因素。母亲病重,哥哥又长年征战在外,母亲这一去,家中便只剩下父亲一人,知道的人当然是说身为和亲公主身不由己,不知道的人就会说臣妾忘恩负义,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不管不顾。”说着语气已开始哽咽。

高僖心头一软:“可是楚国不仅有你的父母,还有太子宇文赫,还有鸿儒馆,还有你和宇文霖的回忆,不是吗?”

她伏在他背后,泫然道:“小玄这醋吃得莫名其妙,臣妾说了,臣妾只是想见见我娘亲。”

高僖冷冷道:“你这一回去,还会回来吗?”

“臣妾嫁到齐国,就是齐国人,自然要回来。”

“若是宇文赫不让你回来呢?”

楚慕雅大喜:“小玄这是答应臣妾回楚国了吗?”

高僖无奈道:“好吧,朕真是拿你没办法,朕答应了便是。”话虽如此,可是还是固执地背对着她。

楚慕雅咧嘴做抽噎状:“小玄……臣妾就要走了,你真的看都不看臣妾一眼吗?虽然臣妾承诺小玄会回来,可是要是遇上宇文赫强留,臣妾也没有办法……”

“你……”高僖一气急,转过身来,却见到楚慕雅粲然的脸,“怎么,你终于肯见我了?”

虽然还是生气,但是语气已经柔和许多:“要去多久?”

“齐楚路途遥远,来回最少一个月。”

“朕最多给你十天。”

“十天太短了,都不够臣妾来回一趟,二十天可好?”

“十五天,不能再多了。十五天之后,你若是再不回来,朕就去宠幸其他女人。”

她在他耳边呢喃:“那今晚可不可以不算?”

高僖将她抱在怀中,狭促道:“看你今晚表现了。”一把将她扛在肩头,粗鲁地扔在榻上。他一向动作温柔,今日却是反常,正应了当年文喜那句话。唔,不错,正是残暴。

微凉的汗珠濡湿了他的鬓,从额头滑落至下颚,再滴滴落在她的胸口。手被他钳制无法抽脱,身体在他狂躁的耸动中阵阵颤栗,不由得咬了他的肩头。

他沉沉闷了一声,身子越发卖力,许久才在不断跌起的浪潮中达到顶端,力竭地趴在她的胸口。

案台上红烛已经燃尽,高僖气息平和,已疲惫睡去。

楚慕雅只觉全身被拆散架了一般,黏腻的大汗却是她最最贪恋的男子气息,手抚上他光滑健硕的背脊,满足地睡去。

东方才露出鱼肚白,她就蹑手蹑脚地起身,一件件拾起昨晚扔了一地的衣服。每穿一件就回味一番,然后不由得脸红。穿戴完毕,回头望他一眼,却见他早已醒来,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呆呆地看着她,不舍得抽眼。

她以为她动作已经够轻的了,不料还是搅扰了浅眠的他,不安道:“你醒了?”

高僖眼睛下面是一团乌青,淡淡道:“你今日就要走,我想着有十五日见不到你的人,因此,我一整晚都没敢睡太沉。”

楚慕雅坐在他身边,对着他额头深深一吻:“不过十五日,很快就过去了。”

“和你在一起,这十五日过得自然快,可是没有你,我便度日如年。”高僖神色泱泱,更像是在撒娇一般。

她搂着他的腰,靠在他结实的胸口,泫然道:“小玄待慕雅的恩情,慕雅没齿难忘。”

高僖无力地笑了出声,搂着她享受分别前最后的温存,须臾才道:“昨晚那样劳累,你还能骑马吗?”

楚慕雅嗤然,娇羞的脸埋在他怀中,许久不舍得起身。

这样的温暖,是她一辈子都眷恋的东西,蓦然起身的那一刻,竟有种肌肤撕扯的痛,叫她一时之间移不开步子。

然而远方亲人在呼唤,她不得不走。

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她转身不见。

再无了困意,高僖亦索然起身,孤习习一人的早晨有种前所未有的凄凉之感。无精打采地将衣服穿好,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唤来文喜:“即刻召大将军季赢入宫。”

齐国回郢都的路上有很多山贼和黑店,楚慕雅还庆幸,竟然一个都没被她碰到,就这样一路平安到达了楚国。

因此次回楚乃秘密行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只带了小希和几个随从,一路风尘仆仆,径直回到国相府下马。国相府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她以为是错觉,差点看成了宇文霖就在眼前。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宇文霖。他看起来比宇文霖更粗犷精壮些,略黝黑的脸也不似宇文霖保养得娇嫩,而且,从她看他第一眼开始,她便感觉他眼睛里带着不安分,全然不似宇文霖淡泊无欲的清澈。

那人身后的丫头却是国相府的,她身披缟素,见到楚慕雅回来由哀转惊,由惊转喜,继而声泪俱下道:“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又向里头叫道:“老爷,公子,小姐回来了!”

哀痛的国相府中因她的到来带来些许欢愉,然而这久别重逢的喜悦,却是在缟素与哀戚之中,教她不由自主地心酸落泪。楚泽芳在楚慕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出来,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抖动:“慕雅,你终于回来了!”

时隔五年,楚泽芳只若老了二十岁那般沧桑,原先花白的两鬓如今已是全白,加之夫人去世,精神愈发不济,好像随时会倒下一般。楚慕雅再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下跪:“父亲,女儿不孝,回来晚了!”

小希跟着也是垂泪,她五岁就被卖入国相府,对这里的情感比楚慕雅更为深浓,然而这一走多年,相府再无往日的生气,甚至有些死气沉沉,沧桑巨变让她难以接受这一事实。

楚泽芳扶了慕雅起身,带她来到楚夫人的灵柩前:“夫人两日前便熬不住了,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你,把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都抱在怀里一遍遍地来回翻看。虽然知道这两天你就要回来,但她实在是熬了太久,直到油尽灯枯。”

虽然并非生母,然她在楚国时,楚夫人却是将她当成唯一的女儿时时护着,每思及此,楚慕雅眼泪便潸潸而落。

拜谒完后,她转身出灵堂,又遇见了那个人,楚慕修恍然介绍:“哦,对了,这位是寿王殿下,此次也是特地从边境赶回来祭奠母亲的。”

原来是被放逐许久的宇文靖,楚慕雅欠了欠身:“寿王殿下有心了。”

宇文靖抱拳回礼道:“小姐不必多礼,这是身为晚辈应该做的。”

除此之外,在国相府忙碌的还有楚慕修的袍泽兄弟左小林,还有一直云英未嫁的秀公主。算起来她也已经二十一岁,自己在这个年纪,若是没有意外,应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却依然孤身一人。

想起去楚国前那晚她的神思,以及“既见君子,不我遐弃”的诗句,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秀公主曾经思慕的君子,竟是自己的亲哥哥楚慕修!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现在都是男未娶女未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