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丝竹馆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一行人从上面下来,这里经常有人来参观表演,来些客人并不稀奇,但今天附近的人都在向这边看,因为那一行五个看起来和平日来的客人不太一样。

“师父,约好的下午来,这会儿馆里会不会没人?”步柏轩有两个徒弟,一个叫杨文华,一个人叫阮少辰,说话的二徒弟阮少辰。他们俩是步柏轩在奥地利的孤儿院里收养的华人儿童,步柏轩收养了他们,也培养他们演奏江南丝竹乐器,杨少华主要拉二胡,阮少辰吹笛子,步柏轩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这两个徒弟,这次回来也是希望他们来看看真正的江南,真正的江南丝竹现场。

杨少华和阮少辰不明白在奥地利这样的音乐王国为什么师父要坚持让他们学中、国的丝竹乐器,而他们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当地乐坛引起不小的轰动。随着年龄的增长,骨子里的基因唤醒了他们,渐渐地能体会师父到这份坚持,中华儿女的血液最终让他们为自己的民族音乐而骄傲。可他们和步千璇一样,并不是在那片孕育着江南丝竹乐的土地上长大的,他们的表演的形似胜于神似,步柏轩总觉得少点感觉,他这两个徒弟的演奏技术已经算得上完美,骗过了行外的人,也骗过了业内人士,终是骗不过真正懂江南丝竹乐种的步柏轩,他对江南丝竹乐的执着和专注让他对此不能有半点欺骗,所以无论是为国为人类音乐还是为自己,他都要回T市,找到那个味儿。

“就是想先来看看。”步柏轩有点激动,二十多年没回来了,还是老样子。他刚要转动轮椅,已经有人推着他向前走了。

到了石阶前,几个人默契地将轮椅抬了起来,进了江南丝竹馆的第一个展厅,展厅里摆放着各种丝竹乐器,属于江南的湿热气息,伴随着老房子的砖土味道,让步柏轩真切地感受到他回来了,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家乡,回到了他梦中的江南。他看到那个张明专门挂着他那把二胡的玻璃展柜,顿觉眼前模糊。

江南丝竹馆平常是无尝对外开放的,为了让路过的人,或者来T市游览的人能够随时参观,了解江南丝竹的发展史,所以并没有人会阻拦他们,也没有人特别来招呼。里面只有两位保洁员,随时清扫。

步柏轩看着熟悉的一切,忍不住给他的两个徒弟讲起来,每一件乐器他都要兴奋地讲很久,他们在奥地利也从国内买了江南丝竹的其他乐器,可惜缺少演奏的人,步柏轩虽然每件乐器都懂些皮毛,但还做不到每种乐器都精通,所以他两个徒弟也对有几种乐器是根本不懂的,甚至第一次见到。

跨出展厅的门就是戏台的背面,左右两边是可以通向下一间的连廊,连廊墙上挂着木刻和石雕,上面写着江南丝竹在各时期发展中经历的重要事件。步柏轩慢慢讲解,二十三年前,他最讨厌讲解的,现在他竟然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库,滔滔不绝。

陈师傅听到外面有人在讲话,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兀自做着自己的事儿,加上下午的交流活动,他总想着是不是真的要见到那个人了,现在他比谁都紧张。

听着听着,他觉得这个人讲江南丝竹竟然讲得比他和张明还要好,而且句句是精髓,这就让他有些好奇了,他这间屋子南面的窗正对着连廊,夏天,室内开了空调,窗紧闭着,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想看看是谁在讲话。

推开窗时,他看到一位男士正坐在轮椅上,指着墙上的石雕说话,他身后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他们都听得很认真,陈师傅打量着他们,觉得他们好像是学者,就在他想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又瞪大了眼睛,看向坐轮椅那个人的脸,那张脸有点熟悉,他推了推眼镜,刹时定住了。

步柏轩转目正看到陈师傅看着他,陈师傅比步柏轩大,当年一直默默无闻地在乐队里,像个兄长一样,此时再见,他已满头白发,陈师傅的嘴有些抽搐,步柏轩叫了一声,“陈老兄。”

陈师傅转身从屋内跑出来,跑到步柏轩面前,半弯着身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真的,真的是你?”

步柏轩点点头,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通知上看到你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你没死?”

“没死没死。是我回来了。”步柏轩也声音哽咽,“说来话长。”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太好了。”陈师傅激动不已。

“陈师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相见的悲伤,却见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迎面而来。

众人都向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步千璇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翩然而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清新秀雅,乌黑的长发披肩,在头顶轻轻挽起半个发髻,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白晳的脸庞,樱桃唇,正可谓是明目皓齿,亦古亦今的装扮,看怔了所有人。

两个年轻的男孩儿看怔了,他们在奥地利长大,现实生活中见到的东方女性不多,更不要说这么年轻优雅的东方女孩儿了。中年女人也很惊讶,但他们都不及步柏轩的惊讶程度,远远看着她走来的时候,时间仿佛倒退回二十三年前,眼前这女孩儿的姿态和面孔太像他深爱的那个人了。除了,那双眼睛,他却不知道那双眼睛是他自己的。

“您有客人啊?我来借点东西。”步千璇被这一众人看得有些难为情了。经常上台表演也不怕人看的,只是这些人定定地看着她的样子,让她不太适应。

陈师傅更是惊愕不已,大脑飞快地旋转着这两个人的之间的关系,是的,他们是父女啊,可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没有相认,难道?他们还没有相见过?陈师傅的老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是,千璇,你,你来了。”陈师傅脑子里想着他要怎么介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