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婷汐恍然觉得历史重演。
步千璇和妈妈念叨着这些人的各种心理,表达她一个年轻人的各种不理解,白婷汐看着女儿,因为她不在这里长大,她对江南丝竹的感情仅仅停留在学院派的学习基础上,她还不能感受到那种传承的使命感,她现在只有对学业对艺术的意识,和人相关的这部分,才刚刚接触,就碰到了和自己身世息息相关的事,这无疑让她对江南丝竹民间的真实部分产生了偏差,又或者这也是真实的一部分,但白婷汐深深的明白,步柏轩曾经最反感的就是这部分,他总说,那些事让喜欢江南丝竹乐的人变得不纯粹了。
白婷汐自嘲地笑了笑,她怎么现在才想明白这些道理呢?年轻的她因为热爱琵琶演奏,热爱江南丝竹,热爱那些有同样理想的人们,还有她热烈地爱着步柏轩,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她在做的是一份工作,她才明白她对步柏轩的崇拜是因为他的纯粹,只是当时她还不没那么通透。
摆在她们母女俩面前的下一个问题是,至少最近这些日子她们不能再找张明谈这件事了。
彼时,闵绍言接到来自侨办的通知,看着通知上写的内容,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相关部门的领导对他说,一定要接待好这个人,这是非常重要的国际交流,关系到我们T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海外传播。
闵绍言知道那份文件不会打错,文件上面的名字也不会错,所以他才有很多疑问,看着对面的领导,“领导,你说这个人从奥地利回来的?”
“对啊,音乐之国。这不是张明老师病了嘛,就不去打扰他,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也是机会,你要好好表现。江南丝竹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接下来总要传到你们这一代,你的责任重大。”
面对这语重心长的话,闵绍言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猜这位领导应该对江南丝竹不甚了解,他们不知道这些传承人的故事。
“有什么问题吗?”
“哦,我们江南丝竹也出去表演过,但也都是华人多的亚洲国家,所以还真是有些意外。”闵绍言很正式地解释。
“说明江南丝竹已经有国际地位了。”侨办的工作人员很得意。
但闵绍言和他的想法不太一样,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是啊。”
“那你来接受这个任务没问题吧?”
“没有,我会配合好这次交流的。”闵绍言拿着文件走了。他要找个人商量一下,他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张明,可张明刚做过手术,他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想。
白婷汐让女儿约了徐老,这么多年不见,这份师徒之情分毫不减,而且白婷汐要当面去向徐老认个错。徐老看到白婷汐的时候,眼睛也是温润的,而他老人家就像世外高人一样,似乎见惯了世间沧桑,并没有让那眼泪落下来,这是他最心爱的徒弟啊,从她走后,他没收过徒弟。白婷汐跪在师父面前认错,徐老把她扶起来,“能渡过自己的劫,你也不容易。”
步千璇突然觉得曾经徐老在她面前的不动声色,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妈妈,而是因为他已经修炼到此,心底就愈加尊敬徐老了。徐老指着她,“我一看到这丫头,就知道是你女儿。”
“真的吗?可是都说我像我爸爸。”步千璇觉得自己的五官和妈妈很不一样,曾经她也在想象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那些她自己脸上和妈妈不同的部分,都被她想象成爸爸的样子。
“嗯,那双眼睛是像你爸爸,可是远看啊,就是你妈妈的翻版。”徐老这才说句心里话,“加上她弹琴的技法,我一听,那不就是我教的嘛?”说到这儿,徐老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白婷汐羞愧地低下头,女儿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细节很容易被熟悉她演奏的人认出来,这些是最难隐藏的。
“师父,我听千璇说,鸿庆班还在。”白婷汐就是鸿庆班里走出来的,“还有谁在?”
“都在。”徐老慢条斯理地说着,“大家在一起年头久了,谁也离不开谁。”说到这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有更好的发展,也留在鸿庆班,或许就不会出那些事了。真正的江南丝竹不仅仅是在台上表演的,而是一起演奏的这些人啊。”他不住地摇头,脸上有种失望和无奈的神态。
白婷汐惭愧地低下头,当初江南丝竹馆的乐社是所有江南丝竹演奏者的理想,她离开的时候,一起演奏了很久的乐友们都很不舍,说她是鸿庆班的灵魂,江南丝竹馆越来越受当地重视,把散落在民间各班社的灵魂乐师都抽走了,陆续变成了最强的江南丝竹馆乐队,徐老一直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但他人微言轻,或者在某种环境之下,他只能放之任之,他一直在期待人们会明白江南丝竹的深意,现在,他仍然在等。
徐老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他一直坚守鸿庆班,就是希望这个班能保持住双凤镇的特色,这里人的特色,他是真的把江南丝竹当成乐子的,当成一种传承的。
“她爸爸也是个好样的。”徐老夸着步柏轩,虽然接触的不多,他似乎感受到了步柏轩和他对江南丝竹的爱是相同的。
白婷汐垂着头,“师父,徒弟真是白活了,好像到现在才明白些道理,还是这丫头执着来太仓,我才想明白的。”
“都是机缘。躲也躲不开。”徐老的话一句比一句深刻。
“我打算回来了。”她告诉徐老,“好,早就应该回来了。”徐老并不意外似地点头回答,“还回鸿庆班吗?”又或者,即便意外,旁人也看不出他眼底的波澜了。
“我?”白婷汐的疑问大概是想说她一只手,还能做什么?
“嗯,如果你不回来,你前半生学的就都荒废了,你为什么不为江南丝竹再做点别的呢?”徐老的话点醒了白婷汐,刚才忍住的眼泪轰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