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移开视线，她不能再看那双清澈的眼睛，那会动摇她的决心。张池羽垂眸，他一直都明白步千璇在逃避什么，她回来已经三天了，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可是一直追着要见父亲的。
张池羽几次欲言又止，他不想为难眼前这个女孩儿，他总是觉得她不想说的时候，无论他问什么都是不应该的。
步千璇将目光投向正在演奏的丝竹班，“你和我不一样，在这里我并没有什么名气，他们眼中的我是我的学校背书的，而不是我。你在这的丝竹班中一定有名气了，你来不是给人家压力吗？”
张池羽笑了笑，“以前我经常到乡下的乐班里配乐，那时候父亲……”提起父亲，张池羽旋即顿了顿，目光又瞥向步千璇，步千璇微微垂目，看不出任何异样。张池羽便接着小心翼翼地接着说：“父亲要求我要合得上乡下任何一支乐班才行。”
听着张池羽这样说，步千璇心中那个德高望众的非遗传承人的人形象跃然眼前，而现在她心里又多一道伤痕，她即想找到真相，又隐约中想逃避真相。
张池羽的话说完，没有像过去他们俩个人讨论江南丝竹，或者说是在提到张明时，步千璇总是一脸的兴奋，她的沉默让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跟着陷入沉默，正好听清了双凤镇丝竹班的演奏声。
“不对不对！”有人在喊。
乐班里的人用方言争论起来，步千璇听不懂，只是看着，好像是一位弹古筝的表演员在发难，被发难的那位就是刚才看着她的眼神中有些异样的中阮阿姨。中阮阿姨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数落。步千璇是从她们的神情和动作中判断的，太仓话她真是一句也听不懂，偶尔最简单的她还能领会其中的意思，这样一阵急风骤雨似地吵嚷，她更是听不明白了。
“怎么了？”步千璇忍不住问旁边的张池羽。
张池羽也微微皱着眉，“她在说中阮阿姨的声音太弱了。”
“可是中阮本来声音就低，要两个中阮才能和她的古筝有同样的声效啊。”步千璇跟着说道。
“没错，这就是乡下乐队的问题，很难配得齐，特别是中阮这样的乐器，很多人认为不是主奏，现在学的人也越来越少。”张池羽点点头，两个人在交流专业问题时，从来都没有任何障碍，“这位阿姨姓陈，原来也在我们丝竹班的，陈阿姨一直在宣传阮的弹奏，她在老年大学里还任教了一段时间。”
步千璇十分惊讶地看了一眼张池羽，“陈阿姨这么厉害？那她怎么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我父亲也留过她，可她还是想到这里来。”张池羽也有很多的不解，那是上一代人内心的世界，即便是所谓的理解又能理解多少呢？
步千璇又看向陈阿姨，只觉得她身形修长，两边的鬓角都捋得十分整齐，看不到一丝凌乱，而她脸上的淡然，仿佛和妈妈有某种神似，她猛然有个想法，陈阿姨一定认识她的父母。
她观察很久，只看到那位弹古筝的女表演员颐指气使地说个不停。步千璇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古筝表演员看样子比陈阿姨小很多，甚至应该是母女的年龄差，无论怎么说，也太不懂得尊重前辈了。张池羽拉住正要上前的步千璇，“他们乐队有他们的规则，你也不该参与。”
“可是，怎么没人说那个古筝表演员啊？”步千璇有点气不过，骨子里的侠肝义胆就这么显而易见地冒了出来。张池羽虽然在点惊讶，看到步千璇的另外一面，但此刻没空细想，连忙说道：“这个古筝演员目前是他们乐班的台柱子，任何表演都要她撑台面的，所以，没人想得罪她。”
“啊？且不说阮和古筝都不是主奏，就算是主奏，也要相互礼让才对，这……”步千璇指着乐队里的人急着和张池羽说，她又看看那几个主奏，也都听着那弹古筝的女孩发脾气，疑惑地看着张池羽，等着他的解释。
“都是个过程。”张池羽像个过来人似地意味深长地说道，听得步千璇有些疑惑了，这明明听起来应该是个老年人的口吻。
步千璇只觉得眼前一阵强光，脑海里便出现了那个梦，两个乐班的人在吵架，谁要合谁的音？谁是主，谁是次……她缓缓回首，看着乐班里那些还在争论的人，高班长刚才离开了，这会从外面匆匆跑了回来，两只手抬在半空中，一脸急切地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众人还在说话，已经有人替陈阿姨在说情了，那古筝女孩儿仍是扬着头，看样子是被宠坏了，谁宠的？市场宠的。听他们又是普通话又是方言地说个不停，步千璇大概也能听懂几分了。
步千璇还想问张池羽什么，张池羽轻声对她说：“现在到处都在宣传江南丝竹，太仓的活动都要江南丝竹表演，我们乐班当然演不过来，民间的也有些好的，就会被拉去表演，有了经济效益，有些人就失了本心。”
步千璇终于明白了，不禁苦笑，“这和过去跑堂会的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但江南丝竹在现在很多人将它升为艺术，可是真实的江南丝竹乐种，就是属于民间的，属于人们生活的，你看这样的场景是不是更生活，台上是终是台上的。台下的才是人间的。”张池羽看着台上的那些表演员，淡淡地说着，微卷的发丝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步千璇很难把他和在中外合办大学的那些洋派学生相提并论，那些学生身上西化的味道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到，“你真是在中外合办大学毕业的吗？”
“当然！”张池羽冒出一句英文来，“不像吗？”他把两只手一摊，显然是美剧里那些男主的惯性动作。张池羽是故意的，而他一直沉稳的性格，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又让步千璇惊诧不已，半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