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理寺的衙署里。
卢卫智终于看完手中的卷宗，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间，衙署的人大多都走了，他将卷宗放好，顿了一下，才打开了桌案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整齐小册子来。
册子上面隐约还传来一抹淡淡的香气，一如她交给他那时，那一双纤纤玉手让他几乎克制不住。
“卢大人，这是我夫君……秦思德这些年贪污受、贿和买通官员的名单。”
他垂眸接过这册子，眼神却一直都放在她的脸上。
“香故，你……可好？”
“多谢卢大人关心，我……很好。”
她没有抬头，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全氏，全名全香故，她已经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这些年，她听得最多的称呼都是二夫人，母亲，全氏……
没想到成婚这么年，竟将自己的名字都丢了。
“你可知，这些证据一旦呈上，秦思德的官职就再也保不住了……”
“我知道。”全氏道，“可会影响我儿科举？”
卢卫智看着全氏，有些艰难的点头，“会。”
“稍有不甚，可能整个秦家都会受影响。
但国子监祭酒秦思谷秦大人是澜息长公主一手提拔，这几年也是兢兢业业，一直从未出错，想必并不会影响他。
但是，你的儿子并未踏入仕途，难保天盛帝不会一生气就剥夺他科举的权利。”
全氏不可置信的后退，柔弱的脸上满是不甘。
卢卫智本想去扶，但又知全香故最是守礼，最后生生的克制住了，只是偏过头，道：“秦夫人无需担心，你若不想影响你儿子的科举，在下有一法，也是唯一的一办法。”
“什么办法？”
“你跟秦思德和离，并将孩子记入你的名下，这样即使后面秦思德被罚，也不会影响到你儿子的仕途。”
“渊儿是秦家的嫡孙，他又怎么会让他记在我的名下。”
“事在人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
卢卫智看着全香故：“其实，此时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要想保住你儿子的科举，关键看夫人如何做了！”
全氏垂眸，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那么……”没等她说完，卢卫智便继续道：“夫人尽管放心，你我本就是同乡，本官也……同情.夫人的遭遇，如若夫人需要，这些证据，本官可以压下，一切等和离后在呈上。
不过，夫人要清楚，此事必须要快，若是等秦思德翻身，要想再行事就难了。”
全氏感激的跪了下来，“民妇多谢大人帮助。”
卢卫智背过身，语气冷硬，“夫人无需多礼，全大人对卢某有恩，卢某能帮上你就好。”
夜已经深了。
卢卫智又看了那册子一眼，才将它收好，站起身，出了府衙，一路朝着自己的府邸去了。
他住的地方距离大理寺很近，就在不远处的帽儿胡同。
这里住的达官贵人不多，多数是一些还算是有点家底的百姓，或者是商人。
但好在邻里关系还算和睦，毕竟大家都知道他是大理寺卿，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他回府，立刻便有小厮过来给他开门，“大人回来了，您吃了吗？小的立刻去给您摆饭。”
他的府邸不大，府中也只有两个小厮，一个嬷嬷，以前觉得人少清静，现在看来竟觉得安静的可怕。
太安静了。
他吃饭的时候只能听到自己的咀嚼声，还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多年未娶，父母皆亡，整个尚京都没有一个他的亲人。
旁人都说，他正直刚硬，公正无私。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见到她时，这些原则和底线就如同笑话一般，不复存在。
而在另一边的秦府，全氏端坐于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大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
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也将如此过去，就算是秦思德打了她，就算她外面有人，她也要隐忍装作不知道。
她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今日将那些证据交给了卢卫智。
她能遇到卢卫智实属意外。
那是秦思德打她之后，她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强撑着去见父亲。
那时候父亲全家刚刚进京，她帮着张罗忙活了好几日，本就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因为劳累，有些吃不消，险些晕倒。
关键时候，是路过的卢卫智扶了她一把。
他有力的手臂揽住的她的腰，她的头就这么撞到了他那壮硕的胸膛上。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后退几步。
表达自己的谢意的同时，一张脸却红的厉害。
可对面的男人并未多说，只是微微的点头，礼貌又疏离的离开了。
后来，全氏带着桃杏又去了几个铺子，出门时却看到了坐在马车的秦思德和另一个女子。
全氏顿住，握着手帕的手不断的收紧，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一处狭窄的小巷泪如雨下。
虽然说，她早已知晓秦思德和安宁县主的事情，但是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的会伤心。
毕竟是自己付出了十几年感情的人啊，就算是从心中剥离，那也是带着血淋淋的皮和肉的！
好在，全氏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转眼间就又恢复了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
桃杏见状为全氏抱不平：“夫人何需如此隐忍，您是她的原配妻子，二爷这般行事根本就没将您放在眼里，您大可直接将这事挑明……”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顿住，又想起之前全氏被打的模样，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您这么好的性子，二爷不知道珍惜，他怎么能忍心将您打成那个样子，现在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夫人，您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桃杏都会跟着您，站在您这边的。”
全氏却神色一冷，“此事不可再提，我还有嫣儿和渊哥儿需要打算，由不得我任性，再说了，我这个年纪……”
“啪——”
桃杏跟全氏走过转角，忽而见一人挺直的站着，吓了她一跳，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全氏抬眸，竟然是那会儿扶她的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