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种不舍……

周解语惊叹于此等美人单纯心思,依在青铜无疆尊者怀中,有些身处摇椅之中的舒适恬静之感,鼻尖被一种清奇幽散的香气熏陶,只觉肺腑通透,头脑倒像堕身软床。

再抬眼,看见这淡漠美人鬓角青葱,一丝逸散在发髻之外的头发抚在自己脸上,轻柔婉转,说不出的陶醉。

仙鹤合鸣,白云悠悠,高天一碧万顷,如画如诗,周解语看云舒云卷,自在逍遥。

神游九霄,手摘日月,莫不是那诗中成仙意境。

却有茕茕美人虽无半点嫣然浅笑,只以一眉柳色,一宏平如镜面的秋水超群绝伦,让这琉璃上景也淡然失色。

周解语往离寻歌怀里又挣磨深了些,叫一声:“妈妈?”

“嗯?”

周解语笑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叫你了。”

“小孩儿若是愿意,自可随意唤本尊,本尊心喜。”

周解语叹一口气:“可惜了,世上千般诗万种句,也没有一首能写出妈妈半分神韵的。”

“青莲碧玉水芙蓉,鼻嫩凝脂雨芭蕉,都是好物。”

周解语摇摇头:“俗了。”

“哦?”青铜无疆尊者少有的低下头,“那本尊在小孩儿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初见时是琼楼里的娘娘,离别时是天上的月亮,救我时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回眸不值赏繁花,抬脚恨落世间尘。

还能是什么样子?

“就是……妈妈的样子。”

青铜无疆尊者也笑了笑。

不值得笑的,周解语想,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您笑一笑的。

王霄眼见沈丛飞随青铜无疆尊者驾鹤东去,便在沈府消磨一会儿,也告辞离去。

就算如今已是这天瑶阁里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代家主,他也还是不习惯带什么家仆出去办事。老家主几番教导,说些什么君子不坐危堂的话,挑了个门客里的好手给他,时时刻刻在暗中保护,还带他去了趟地牢。

这是贵胄和有声望家族们历来的暗规,去死牢里挑一些资质高超的死刑犯,用钱打点上下偷梁换柱,与之签下血契,从此活人当死,生死簿上留个阴间的名字,与世间就再无半点瓜葛。暗地里自有主子豢养终身,旨在主子有危险的时候豁出命护着,叫做死士。

这自是因着王霄身位不同以往。

一路往正院走,家仆奴婢一一见礼,王霄心中还是有些不适应,往日卑微的身价里也和一些家仆有些亲密关系,但今日再见,已是冷眼相看,这是家主必要的威严,王霄懂得其中利害,学的很快。

未来家主的威严已在这个有些城府的少年身上逐渐成型。

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家仆,对他现在的态度也已经从亲近谄媚变成尊敬。

只少比之王浩,这个新的代家主是有威风气质的。

王霄走进东面院子,已是青砖绿瓦,紧致非常的富丽堂皇。

八角镂空窗的那一面,一个身穿貂裘,装扮富态的妇人在那里仔细修剪树枝,不时咳嗽。

昨天晚上来了阵冷风,预示着夏日的结束,虽然已经带来即将转凉的气息,但距离悲秋戚风也还算远,妇人却已是一身秋衣了。

王霄不顾身份连忙跳进窗子去搀扶,又夺了她手上剪刀说:“啊娘,说过几遍了,咱已经不用做这些下人活计,快进屋歇息。”

妇人虽是一副插金佩玉的堂皇装扮,但面容已如村妇草芥的蜡黄,伸出绫罗华丽衣服的手上,同样结了茧子,加之整个人萎靡不振的瘦削模样,和这富贵景色显得格格不入。

弯腰的妇人满是一种逆来顺受的慈爱样,连连点头说:“哎哎哎,我没事,以前做惯了这些粗活儿,突然闲下来有点心慌。”

王霄有些无奈皱眉,强拉着她往屋子里去,看见桌子上半碗没喝完的粥,料想定是她俭省下来留给自己的,又劝说:“阿娘,我已跟你说了,我在外面吃过饭了的,你下次千万千万要把粥喝完,就算孩儿我求求您!”

“不碍事的,妈不饿,这莲子羹以前常见老爷喝,听啊闻说咱三个月的供钱都买不起呢,我尝着味道可不就是比咱的清水粥好喝,就给你留了点儿。”

这回王霄不仅无奈,还有些悲哀了,他耐着性子劝解:“妈!咱们现在不比往常,您儿子已是代家主之位,而且我在武英煮酒会上得了名,有了拜入仙门的资格,以后父亲有的,咱们都有,父亲没有的,咱们也会有的!”

王霄挥挥手,将那凉了的粥撤下去赏给家仆。他阿娘皱着眉觉得可惜。

王霄讪笑着摇摇头,把妇人小心扶坐在椅子上,同她闲话。

“我的儿,现在你都已经有这么大本事了啊?”

“嗯,这也是多亏了那沈家的恩公,我今天去了他的府上。”

“那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才是。”

“您放心,对于咱们的恩人,我决计不会亏待,对于咱们的仇人……”王霄眼神突然有些狠厉,“我也不会手软!”打断腿是最轻的。

妇人闻言有些皱眉,他拉住王霄的手叹了口气:“儿啊,以前的事,只算是咱们的身份不对,她作为正室之妻,自是要有自己的威风,谁又愿意跟其他人同享自己的丈夫啊?再说那浩儿,就算对咱们有百般不好,那也是她母亲的娇惯无方,你们同是王家的孩子,血浓于水啊。”

王霄低着头不说话,沉默片刻,他敷衍着点点头,又牵着其母的手附身下来望她:“咱小时候跟王浩一块儿搬冰,他开心极了,因为又找到了罚人的办法,咱却是干活,咱现在还记得那早上的风多冷,吹不进他的棉袄,但咱们一身单衣吹一下就结一层薄薄的冰。咱不是怨他,只是咱心疼阿娘,阿娘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看着阿娘每天的不痛快,咱心里都像刀割一样,想着拿咱一条命给阿娘换药都值,但咱始终没有这个能力,那时候咱发誓,只要能让阿娘好过一点儿,要我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