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总有人会死去,也总有新生命会到来;时间不会因为眷恋而做停留,同样,天地不会因为怜悯世人而洒下恩惠。

上一世,宁泽年因为内疚,而彷徨一生,刀器成了一生所惧。

这一世,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重蹈覆辙,他想过死去,一了百了,也想过在罗康平的灵前自裁。但这都是懦夫行为。

死,确实能解决一切烦恼,可留下的呢,只会让其他人徒增麻烦。

所以,如今的他不会寻死,因为他要活着,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活着,为了身边的活着。

吴子签没有死,北镇抚司让他发配,凭什么。

就凭他背后有权势之人站着?

宁泽年不服,至少在他看来,吴子签得死。

世间不公事很多,他没兴趣,但当这事落到他头上后,他就有想法了。

回到卫所,因为没有寻见他的陆冉张三二人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想出去找找,但如此大雨,在偌大的京城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而最让他们担忧的,宁泽年刚刚苏醒。

陆冉望了眼没有丝毫停顿意思的天,朱唇抿了抿,便要出门。

正好遇见了满身湿润了宁泽年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自幼习武的陆大小姐似乎是头一回用这个语气说话,很柔,很轻。

没有怪罪,而是担忧。

看着陆冉,宁泽年道了句“去吃了碗馄饨”,便进了屋。

他到的,是平日里自己与罗康平办公的屋子。

这几日繁忙,没人打理,故而该有的东西都在,一件也没少。

唯一不见的,只有罗康平的飞鱼服以及绣春刀。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里头悬挂在墙面上的绣春刀,那是他自己的,曾经罗康平帮着自己磨过一次,但因为那时心病,不敢握刀,便一直放着了。

修长的绣春刀在墙上安静躺着,没有任何动静。

许久,宁泽年抱紧了双腿,身子佝偻下去。

若是那日自己能够拿刀,或许就能救下罗康平,或许校尉们不用死,或许……哪有这么多的或许。

“洗个澡,换身衣裳吧。”陆冉站在宁泽年身侧,说道:“张校尉烧了水,还热乎。”

“嗯。”宁泽年点头,出奇的,竟没有任何反驳。

此刻的他任由陆冉摆布,不作反抗。

乖巧的脱了衣裳,乖巧的进入浴桶,浸泡在撒了珍贵药材的热水中。

嗅着温和的药香,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舒缓。

吴子签还活着,而且他不会死,他会被发配,之后估计又是想十几年前那样,假死收场,到时候继续回到京城,做着同样的勾当,即便下一次还有人发现,即便下一次他又杀了很多人,也还是会有世家保住他。

可是,他凭什么活着啊。

手中的双拳不知不觉的握紧,蒸腾的热气让少年的脸变得通红。

今日似乎就是吴子签离开京城的日子,自己要做点什么吗,自己能做点什么吗?或许不能,或许做不到。

他不确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如果不做,那一定会后悔,终身的那种。

这是他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水凉了一些,他站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渍,取过衣裳穿戴。

他的动作很慢,却没有一丝停顿。

不多时,他推开门,看着小了些的雨势,伸手接住一滴冰冷的雨水。

沐浴结束的宁泽年看上去恢复的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后遗症,神采也有了几分。

陆冉上前,打量了一番,说道:“一会张校尉就把药粥热好了,你把它喝了,我云莱的贵重药材,对你有好处。”

“嗯。”宁泽年往前走去。

“吃完别乱跑了,别以为自己身子是铁做的,你刚醒,大夫说得多休息。”陆冉喋喋不休,像个小媳妇一样。

其实陆冉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才跟宁泽年见过几面而已,二人也没有过多的接触,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是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宁泽年此时的状态有点不太对,不像是一个久病初愈的人该有的模样,尤其是那股杀意,从何而来。

张三端着热粥小心翼翼走来,宁泽年却直接越过。

只见后者回到房间,伸手取下闲置数日的绣春刀,别在腰间,接着束了束腰带,看着那只罗康平常使用的茶杯,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这一次,他没有手抖。

“你要去哪里?”陆冉挡在少年身前,双臂张开。

“出去走走。”宁泽年随口说道。

“走走?”陆大小姐自然是不信,哪有人走走带刀的,这分明是要去打架。

找谁,必然是吴子签。

一旁的张三看到,也是一惊:“小宁,你冷静点。”

“三哥,这几天多谢你了。”宁泽年说道,接着看向陆冉,倔强的少女横在自己面前,高挑的身子形成阻拦,不让前者往前半步。

“也谢谢你,陆冉。”

突然的一句道谢让人猝不及防,陆冉愣了一瞬,也正是这一瞬,宁泽年越过了他,往外走去。

“宁泽年,站住。”她忙是喊道,可哪有什么用。

正此时,许宴出现在了大门口。

“你要去哪?”看着宁泽年这架势,许百户眉头微皱,问道。

“你是来拦我的?”并没有回答许宴,宁泽年问道。

雨小了些,豆大的雨点只剩下几滴,天难得的放了会晴。

躲在屋檐下的鸟雀探出头,对着空旷的世界叽喳叫唤两声。

许宴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没有资格拦你,也不想拦你,但还是想劝你一句,这是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你此刻去,即便是成了……”

“我知道,律法嘛。”宁泽年笑了笑,却显得那么单调。

许百户让开一条道,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宁泽年,叹息道:“这是罗总旗的刀,我只能要回这一把。”

“谢谢。”结果匕首,他同样别在腰间,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宁公子。”卫所石狮子边上,一辆马车停着,它的前边,是满脸慈祥笑容的林福。

宁泽年是认识的,他走了过去,作揖。

到没有过多问候,林福将一把有些老旧的油纸伞取出,递给少年,“老太爷说,今个还会下雨,宁公子若要出门,就把伞交给你。”

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来,看着手中古朴的伞,不明所以。

他再次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开。

这时,林福对着宁泽年拱手作揖,继续说道:“宁公子,老仆想要有生之年,称你一声……”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