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说起来很轻松,可王阳明很清楚这事有多难办。

永嘉之学也可以说事功之学,压根就不承认孟子,认为孟子的儒学都不是真正的儒学,觉得他的学问被杨朱和墨家的学说污染了。

可这样的思潮一旦兴起,就会带来一个大问题,什么才叫真正的儒学?

当初永嘉之学出现的时候,打的口号的破尽宋儒,那换到现在就成了打破所有的经学,一杆子打到孔子的时候。

可就算是孔子的学问难道就能算真正的儒学了吗?

不用怀疑,一旦开了这个头,肯定会有人接着往下面深思的。

这可能是他本人的自谦,但不妨碍后世的人拿着这一点来说孔子的学说也不是真的儒学。

这就是一旦进行反思,捅开口子后必然出现的现象——层层加码。

既然你要复古,那我也复古,你说孟子的学问不是真正的儒学,我也可以说孔子的学问不是真正的儒学。

大家都是学的宗周的学问嘛!

要是再狠一点的,完全可以一杆子捅到三代,只有三代那个时候的学问才是真的儒学学问,才是儒学的本源。

至于三代的儒学本源到底是什么,那就全凭他们一张嘴说了,反正符合儒学的真意就行了。

所谓借前人之口说自己之意,不外乎如此,当年的孔子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这不单单是儒学反思后会出现的问题,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和学说都会有这样的毛病。

要不然,为什么某教一个比一个极端?

一旦人们开始反思某种思想,又不愿意放弃这门思想学说,定然是要考虑后退的,可退到什么地步,那就有的争论了。

可只要口子开了,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除非朝廷愿意大搞文字狱,让所有人都不说话,可这不是汉人朝廷能做出来的事。

固然大唐不是大明和大宋,用不着刻舟求剑,可能大唐的学术氛围会更加宽松一点,不像宋朝开始,因为没能做到统一天下,面对异族接连吃败仗,只能举出来道统这块牌匾。

越往后,道统这块牌匾越是不能丢,给儒学的改革带来了很多困难。

可这不代表在大唐进行儒学的改革就真的有那么容易了。

思想永远是最难统一的,想要确立一个官方学说,远不止李湛想的那样,用行政手段命令就可以的。

要是这门官方学说漏洞太大,又难以给其他人以利益,不用想就知道,这样的学说肯定无人问津,就算有人碍于面子,会去学一点,但也只会把它当做升官的阶梯。

这样走上来的人,道德水平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宋朝的时候,王安石变法,不就是因为变法派里混进来一大堆的投机分子,没几个真的认同王安石的新学的。

结果就是新学后继无人,变法也是不了了之。

可在李湛看来,儒学也就是一个尿壶,想用了装点下门面就行了,不用的时候,当做垃圾桶,把脏的臭的往里面一塞就完事了。

确实儒学在中原根深蒂固,可他也从来不觉得治国就非儒学不可了,这可能就是李湛这个后世来客和大唐人或者说古代的这些名臣们的区别了。

从本心来说,李湛确实希望让儒学站起来,给他现在进行的种种变革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如今大唐的经济基础变化,经济的快速发展注经。

可要是儒生们做不到这一点,李湛也不在意,先把儒学拆了就好了,注经这样的事,总是能有聪明人能做的来的。

就算王阳明做不到,可李湛就不信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就没有人想要做统一思想的圣人!

李湛确实不好把马主义拿出来,这一套杀伤力太大了,李湛也没想过一步到位,直接把他家的皇位都给扔了,只为快步走进那个理想国中。

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李湛穿越来大唐这么久,已经将心中那点理想主义抛诸脑后了。

不过当初穿越前的现实,也着实打击过李湛,他就算对那个理想国再怎么心向往之,也只能把它当做一种理想,或者梦想。

人性的恶劣,不是单凭一种理想,一种感情就能超越的。

即便是再怎么热血的理想年代,也是会有不如意的地方和反对的声音的,不是吗?

对李湛来说,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儒学死而不僵,能让大家放开对儒学的迷信,把儒学的言论当做名人名言。

通过寻章摘句的手段,来为皇家的政策做注解,凡是对现行政策有利的,他当然愿意拿来用一用,至于那些经典里和李湛的政策不符合的,他也可以当做看不到。

眼看着王阳明像是没什么办法,又不是特别愿意拿出事功之学,来搞大唐的官方学说建设,李湛想了想用自己的理解来问道。

“朕现在跟你说发展生产的重要性,你应该能够理解吧?那你觉得这个能用儒学的东西来解释吗?”

王阳明不假思索的说道。

“若是读歪经是可以的,比如说孟子曾经说过,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

李湛微微蹙眉,有些困惑,他当然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可他想不通王阳明举这段话,是想要解释什么,如何来通过歪经,解释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