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林建梁满脸不敢置信。

他瞪大眼,死死盯着侯一鸣,各种脏话卡在喉咙里,隐隐有要喷涌而出的迹象。

好在,最后的理智摁下林建梁的举动。

他不敢相信,一个小小工厂老板,竟然会拒绝他。

要知道,整个华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等着他的设计稿。

要不是上头指派,这种小厂子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林建梁的脸连最后一丝笑容也挂不住了。

他踢了踢身边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徒弟,示意他把文件设计稿全都装好。

林建梁面无表情看着侯一鸣,冷嗤道,

“侯老板,你真当华国有人能帮你实现你的空谈?

不是我打击你,连我这种最优秀的设计师都没法复刻你的理念,这世上,怕是也没有人能够设计出来了。”

侯一鸣摩挲着陶瓷茶杯上的花纹,看也不看林建梁,只淡淡说道,

“林设计师,不劳您费心了,我的厂,只能按照我的意思翻修。”

林建梁的脸上又黑了几分。

他见瘦弱的男徒弟手忙脚乱还没有收拾好,气得一脚踹过去,

“笨手笨脚,还不快点?下一个客户还等着呢!”

林建梁只觉在这个办公室里呆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难受。

他干脆不等徒弟收拾好,抬脚往办公室大门走去。

走出去前,林建梁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藏在镜片后面的双眼包含无人察觉的恶意,

“侯老板,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我是西山省、乃至全国最好的设计师,要是连我也拒了你的工厂,这华国上下,怕是没有设计师敢接你的单了。”

说罢,林建梁猛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林建梁的徒弟们也纷纷站起来,他们同侯一鸣礼貌道别,这才蜂拥挤出门、去追林建梁。

办公室再度恢复宁静。

柴泽厚一拍大腿,连带脸上的褶皱也跟着抖了抖。

他长叹口气,用年迈但清明的双眼看向侯一鸣,

“一鸣啊,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么?你看,这工厂一天不翻修,就浪费一天的时间……”

侯一鸣把茶杯放回茶几上,淡淡摇头,安抚柴泽厚,

“柴叔,这事急不得,我宁可一天天浪费,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种不靠谱的人。”

侯一鸣理解柴泽厚的想法,但相比之下,他的目光放得更长远。

眼下一天天是这么浪费了,但这不打紧。

要紧的是,要真把工厂交给林建梁这种倨傲自大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去翻修,工厂的确能正常运作,但实际损耗,却远超侯一鸣脑子里的设计稿。

坐在侯一鸣对面的柴泽厚并不清楚侯一鸣的想法,他只无奈摇头,起身走回桌前,忙活起别的工作。

与此同时。

林建梁满脸不高兴,带着徒弟们走出工厂。

大部队最后,坠着个年轻瘦弱的男青年。

男青年看着二十来岁,他一头茂密但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把他的上半张脸挡了大半,连眼睛都只露出点下眼白。

他身材干瘦,身上的工作服大了不止一个码,风一吹,墨蓝的衣服像是挂在晾衣杆上,来回摆动。

他佝偻着背,流露出卑微懦弱的气息。

而且,他走路有些跛。

远远看过去,原来是他的左脚比右脚矮了一点。

他就是刚才,被林建梁当着众人的面骂笨手笨脚的徒弟,江良才。

江良才抱紧手里的文件袋,迈着高低脚、努力追上大家。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林建梁走出工厂、准备上车的时候,江良才抬起头,鼓起勇气大步跑上前,在林建梁身边站定。

他小心翼翼说道,

“林老师,其实,我觉得刚才侯老板的理念,不是不行……”

林建梁准备打开车门的手一顿,随后收了回来。

他双手抱臂,冷冷看着这个残疾又懦弱的徒弟,

“江良才,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些师兄师姐们都没说话,你凭什么站出来反驳我?”

说完,林建梁环视一圈其他徒弟们,

“这里哪一个的设计稿不比你的优秀?你问问他们,这理念行不行?”

江良才藏在头发下的眼睛浮现一丝希冀,他扭动脖子,看向刚才还在办公室窃窃私语不赞同林建梁的师兄师姐们。

可其他徒弟们哪里敢忤逆林建梁?

他们纷纷挪开目光,选择沉默。

林建梁满意点点头,又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江良才,

“江良才,你有功夫研究侯一鸣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闭上嘴、多设计稿子。”

林建梁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时,他突然想起江良才的身份,嗤笑道,

“哦对了,我都忘了,你当然有心思研究这种莫须有的东西,谁让你那坟头长满草的爹,曾经是国家一级设计师呢?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也不差。”

说罢,林建梁坐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其他徒弟们绕过江良才,也陆续上了车。

被留在原地的江良才低下头,他捏紧拳头,紧咬嘴唇,额角青筋暴起,脸颊也涨得通红。

但他没有说出半个反驳的字。

半晌,他迈开僵硬的步子,上了车。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江良才拖着疲累的步伐回了宿舍,仰面躺在床上。

市设计院一所,是所有设计师梦寐以求的地方。

也是他父亲江寒带领过的团队。

他父亲江寒,是国家一级设计师,曾经和伟人比肩,大手一挥,设计出万里河山。

可惜啊,人,终究抗不过病魔。

所有人都说他会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可惜啊,现实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江良才堆满资料书籍的书桌上。

江良才盯着书桌看了许久。

半晌,他抹了把脸,翻身而起,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尺与笔,埋头绘制起来。

另一边。

林建梁拎着公文包从市设计院走出来,又笑着同其他所所长打了招呼,这才坐上汽车朝目的地驶去。

汽车停在并城大饭店门口。

林建梁下了车,走进饭店,径直朝最角落的包厢走去。

林建梁推开包厢的门,他一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

男人见到林建梁,把放在桌上、缺了半截大拇指的左手挪开。

他笑吟吟招呼林建梁坐下,

“林老弟,快坐快坐,想吃什么就点。”

林建梁点完菜,又等服务员关门离开,这才笑着替男人倒了杯茶,

“老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

男人接过杯子的手一顿,

“哦?林老弟细说。”

林建梁立即把今天在厂里和侯一鸣闹翻的情形描述一遍,直把男人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林建梁得意说道,

“老哥,只要有我在,侯一鸣的工厂别想建好,我不接,别的设计师也不敢接。

而侯一鸣最后,一定会低下头来求我。

到时候嘛,呵,他的工厂,没个三年五载根本建不起来。

我倒要看看,到那个时候,他还会攥着工厂不放?”

男人听完林建梁的话,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他立刻开了瓶洋酒,替自己和林建梁满上。

已然开始庆祝他们即将到来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