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厅堂内。

所有微不足道的人,已然尽数死去。

那名被齐可修称为义子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单膝跪于黑色尸山之上的臣服姿态。

他抬起头,无视着众人,单单望向了那位站在身前的鱼龙帮帮主。

紧接着,便做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动作。

将自己的左手轻轻放在腰腹之间。

那名年轻人的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

腰间也并没有飞斧又或是朴刀。

空空如也。

“住手!”

便是如此,却依旧使得齐可修的脸色骤然剧变!

他冲着自己的义子大喝一声,再也不复方才的平静与淡定。

住手?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几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皱了皱眉头,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是终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齐可修惊怒着,立即随手从黑色的桌面上拔出一柄飞斧,紧握手中。

然后看也没有看一眼地,便将手中的飞斧朝着他的义子狠狠扔了过去!

明明是父子,怎么刚打了一个照面,便翻脸不认人,拔刀相向,变作这副分出个生死?

突如其来发生的诡异场景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或是惊愕地望着,或是瞪大了眼睛,露出万分的不可置信。

然而很快……

锃!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那名年轻人的左手展现出一种迅速拉伸的展臂姿态,一阵冰冷的震颤声音骤然响起。

恰似一道如辉耀般的白光在眼前闪过。

极为刺目。

极为耀眼。

那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也不由地举起手臂,遮住袖口,挡住自己的双目。

半晌。

白光消散落尽。

那柄飞斧却依然不知所踪,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前。

取而代之的是……

那些如是碎石块一般落得满地的铁渣子。

还有一根如极为短小的黄色棍棒。

“血……”

“是血……”

离着门槛最近,也离着那黑色尸山最近的于家掌舵人于弘,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于左侧脸颊的冰冷寒意。

像是丝线,凉飕飕的。

却又有些微微的湿润。

他颤抖着从袖口之中伸出左手食指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那感受着潮湿寒意的某处。

于是,他开始惶恐。

他开始惊惧。

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来人!”

“杀了他!”

“杀了他!”

“来人呐!快给我杀了他!”

于弘旁若无人般大声哀叫道。

虽是大喊大叫,但却没有半点身居高位发号施令的那种威严与狠厉,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委屈。

如同一位被抢了冰糖葫芦的小娃娃,朝着自家大人大声哭诉着什么。

当然,那些能够听命于他的黑衣武士们已经尽数死去。

所以,他的哀叫也只不过是绝望的哭喊罢了。

伴随着于弘凄厉的哀嚎与惨叫,那一道炫人耳目的白光终于显露出了可怕的真相。

白光自然不是真的光,而是一柄银白到锃亮的细长剑器。

大约只有一根指头那样粗细。

这柄细长软剑的一端,正牢牢地握在那名年轻人的手中,而令一侧充满杀意的剑尖,离着于弘咽喉的距离也不过短短数寸罢了。

剑尖之处沾染上的猩红血滴,仿佛在隐约着方才那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着的一切。

软剑极软,剑尖依旧在冷风之中颤抖。

发出嗜血般的‘嗡嗡’剑鸣。

当软剑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当剑鸣入了众人耳中的那一刻,当剑尖的鲜血刺痛了那些关陇门阀掌舵人的心神的那一刻……

所有人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名年轻人屈膝在黑色尸山的真正原因并不是示威,而是为了更为隐蔽,更为酣畅淋漓地出手绝杀。

包括他扫视着众人的目光,也绝不是为了展现自己强大的力量,而是寻觅着此间离得最近,最为容易刺杀成功的人。

还有那贴身藏匿于腹间,如普通腰带一般的软剑。

从那名略显病态的年轻人走出樱花树下,步入这门槛之内,一切的一切都落入了他的计算之中。

不凑巧地是,就算计算住了所有的人,也终究失算在了自己的义父手中。

理所当然,几位侥幸活命的关陇门阀掌舵人们也终于明白……

那位鱼龙帮的帮主为什么会大声喊叫道‘住手’;两个字,又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抽出飞斧朝着自己的义子狠狠投掷而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保住那位左侧脸颊微微湿润的黑袍老者……

于弘的性命。

莫说是整个长安城,就算是天下间也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如此丧心病狂!

公然刺杀一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

他们愤怒,却只能强忍着愤怒。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名苟活下来的耄耋老者们想当然地忘记了一件事……

站在一旁,以‘小侄’自居的独孤令……

他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看似绝杀的一击未果之后,那名年轻人并没有说话。

因为,刺杀已经失败了。

这是他出道以来,为数不多的仅有失败。

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空洞的双眸,翻手耍了一个极快的剑花,却又如同白光掠过似的……

手中的软剑,消失了。

齐可修似乎极为清楚自己这位义子的傲气与秉性,既然失败了一次,那么便不会再动第二剑。

“为何如此?”

他擦了擦额间泛起的冷汗,松了口气。

望向自己义子的双眸之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似乎有些不方便,又似乎是有着某些隐疾,那名年轻人并没有开口。

只是起身走下了黑色尸山,转过身去,指了指门外的那一池春水,又指了指院墙外的那条小巷。

徒留给厅堂内的众人,一个苍白瘦弱的背脊。

齐可修有些面露苦涩。

这位大名鼎鼎的齐四爷,整个长安城的地下王者,对自己的义子,仿佛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扶了扶衣领,转过身去,朝着于弘等几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再次展现出标志性的温和微笑。

“都等到了这个时辰,该来的人早就来了。”

“若是还没来的话,依齐某所想,应当是来不了了。”

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向了那颗放在黑色桌面上的人头,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几位老大人,该谈正事儿了。”

“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全看各位的意思了。”